第十七章 浩浩旧山河

1967年沈宅

“后来,你祖父替我重修了沈家祠。”

书房里,一位七十余岁的老夫人做了结语。她握着钢笔,戴着一副细巧的镶金边眼镜,脸旁悬着一根细巧的眼镜链子。

老夫人坐姿板正,背脊笔挺地在批改学生写的术后报告。身边有个小男孩借着灯光把自己的手投影在墙壁上,一会儿是花蝴蝶,一会儿是狼。

他念叨着光绪三十年,三十三年……

突然,小男孩把手放到膝盖上,严肃地望着自己的祖母:“故事是不是还没讲完?”

“没有完吗?”老夫人暂搁了钢笔,取下眼镜。

“您刚刚说,您和祖父的缘分要从光绪三十三年,祖父见到您的黑白相片开始算。那就是……1907年到1918年,只有十一年。”他终于找到了理由,能继续听这段传奇,“可您说要讲十二年的故事,是不是?还有一年,再讲一年吧。”

十二年?

老夫人回忆着,对,是要有十二年的故事才完整,先生多年努力,倾半数身家,被人误会是卖国商人,甚至被自己救助过的人误解,都是因为想要中国参与“一战”当中。

最后,他也确实如愿了。中国不止参战,还成为了战胜国。

她潜意识地回避了1919年。

那一年……

老夫人欠了欠身子,将毛毯搭在膝盖上。

“1918年的冬天,德国投降,‘一战’也结束了,”老夫人回忆,“你祖父资助组建的军队没来得及去国际战场,就收到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那个年代里,我们国家一直被侵略,割地赔款,内乱不断。我们的民族太渴望有一次胜利了。”

她笑着说:“当时真是举国欢庆,完全不用政府组织,民众自发游行庆祝,到处是鞭炮不断,到处有新时代的演讲……”

“近百年最大的喜事!”翰二爷笑着,给从北京赶来的周礼巡倒酒,“可惜我回来早了,没赶上庆典。快,说说,据说紫禁城前面有热闹看?”

“是啊,教育部特令学生们都放假庆祝了。想想看,十一月北京的大风多厉害,蔡先生的嗓子都喊哑了,却还每天要去演讲。”周礼巡笑着,接了杯子,对倚在窗边的傅侗文学着蔡元培先生的演讲,“‘现在世界大战争的结果,协约国占了胜利,定要把国际间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义都消灭了,用光明主义来代他’。”

傅侗文在笑,在座的诸位先生都在笑。

“只是可惜,侗文的数百万援军费,算是打水漂喽。”周礼巡打趣他。

“如此最好。”他不以为意,“我们不战而胜,少死几个军人不好吗?”

众人笑。

角落里,只有傅家二爷是穿着长衫,衣着突兀,可也抱有着同样的喜悦之情。他今夜来其实是要道别的,没想到正碰到周礼巡从北京来,傅侗文的小公寓里聚集了一干京城里的公子哥。其中,几人早年和傅家二爷也有交情,自然就强留他下来了。

一楼客厅里,大伙从前门的演讲,说到月底要在紫禁城太和殿前广场举行的大阅兵,都在提醒傅二爷要去。毕竟这里的人都在上海处理公务和生意,唯有二爷要北上。

二楼,沈奚和苏磬坐在沙发上,在等着楼下热闹结束。

“冷不冷?”沈奚和苏磬实在没话说,只好询问,“再添盆炭火吧?我去让万安来。”

“我可以见见谭先生吗?他是否在?”苏磬忽然问。

沈奚心里咯噔一下。

在是在……但因为傅二爷和苏磬来告别,谭庆项就有意回避,一直在自己的卧房里没出现过。他是在避嫌,毕竟从傅二爷的角度看,他也曾是苏磬的恩客,能避则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