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逝水东流去(第4/7页)

谭先生和他一定已经为此吵过了。结果显而易见,傅侗文占了上风。

她手指的温度在他颈旁,忽远忽近。

“有酒就好了,送别要有酒才好。”他低声说,双手按在她双臂旁,在一霎失神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明明知道这样会让她知道自己在病着,还是没控制住,他人在病着,昏沉着,咬她的力气重了,自己察觉了,喘了口气,将她放开来。

沈奚眼睛通红地望着他,刚要开口,他又低头,再次亲上她。

他这一生要说是风流快活,只在年少时,青衫薄幸少年郎,享着泼天的富贵,读着圣贤的书。后来和侗汌留洋,处处被外国人瞧不起,也还是坚持读了下来。留洋归来,个人前程似锦,家国前路黑暗,他就再没一日做到真正的快活。

他烧得意识低迷,却还在亲着沈奚,直到两手从她的肩挪到她的脸上,摸到她的脸,才发现自己的手真是烫得可怕,离开她的嘴唇,脸挨着她的脸,半晌低语:“三哥有句话是真的。”

身付山河,心付卿。

沈奚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我知道……”

他在告诉她,她没有错爱他。

她抹掉眼泪,没来得及再擦,嘴唇又被他吻住。这是第三次在吻她。

沈奚只觉得天塌了下来,耳边轰隆巨响,眼前全黑着,身体里的全部血液像奔涌的洪流,东流的逝水,毫不留情地冲刷过她的身体,过去日夜,点滴分秒,都是被洪流卷过的泥沙,水能过去,可沙土全都留在了骨头缝里,永难逝去。

傅侗文舍不得自己,他没有说,可这一吻又一吻,是把他的心事全说尽了。

沈奚感到他的手掌压着自己的脸颊,拇指一左一右,在眼下头,拭去了泪珠。

“过年哭不成样子,也不吉利。”他说。

这样静的屋里,呼吸都是大动静。

沈奚出门匆忙,并没多顾上自己的发辫。傅侗文看着她歪七扭八的辫子,给她解开,蓬松的长发披在肩上,他试图为她重新编起。试了两次,都是徒劳,只好放弃。

“还是不行。”他笑。

傅侗文唤进来万安:“昨日没听见爆竹动静?”沈奚在这儿,万安不好说是因为他睡着,人家莳花馆的伙计怎么有胆量点爆竹?讷讷地回说:“是有的,爷估计是忘了。”

“去拿一些来。”他说。

万安离去。

沈奚心绪起伏着,看见傅侗文去拿呢子的西装外套,傅侗文背对着她,从衣架上摘下外套,在手里抖了抖。

“走吧。”他披了上衣,出了屋。

冬日清晨的日光,落在他脸上,几日没下榻,陡地吸入冷气,肺腑清凉,倒让人清醒了。谭庆项一直在西厢房等着他们,见傅侗文出来了,也拨帘走出。万安将一盒未拆开的百子响和一大盒三百响递给傅侗文,喜红包装上是寿星公和梅花鹿,还有个穿着肚兜在作揖的小童。

谭庆项晓得他要给爆竹起火,从怀里摸出火柴盒,递过去。

“去,给三爷搭把手,万安不熟这个。”苏磬吩咐伙计。

伙计上来,行了礼:“三爷?”

“我自己来。”他说。

披着衣裳就是为了手臂活动方便。

盒子拆了,挑了三百响,伙计殷勤地扫了屋前雪。

傅侗文躬着身子,颇有耐心地铺开了爆竹。

傅侗文把一根火柴拿出,半蹲下身子,偏过头去,仔细将火柴在掌心里划亮时,多看了沈奚一眼。仿佛这爆竹就是为她送行了,辞旧迎新,不要回首。

最后他收回视线,去起火,霹雳一般乍响,震得屋檐上的雪都落下来,落得她头上、肩上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