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月共潮生

少顷,沈奚急匆匆携茶壶归来。

两个男人正拿着纸和笔,在一张报纸的边角写满了法文和英文。

谭医生一直想回国后翻译出书,抽空就会要傅侗文和他讨论。

“看不懂了?”谭医生睨她,“我读书的时候,只会英文不行。很多的资料都是法文的。”

“方才……你说你教授研究的病患都是梗死。”重点是这个“死”字,她倒热水时想到了,但凡看过的资料,病发了,大多逃不过死。

“原来是为这个跑回来。我早和你说过,他目前身体状况稳定,不到你想的这么严重。你啊,在心脏学上还是外行。我只是担心他最后走到这步,”谭医生笑睨她,写下了一个英文单词,“他是这个。其实就是少爷命,让着他、顺着他好了。”

沈奚看了看,类似心痹。

此时,被讨论的傅侗文表示,他想喝茶。

沈奚双手将茶杯递给他,柔声说:“烫,你慢着些。”

此话一出,她先窘。真像是恨不得给他吹两口,吹凉了。

傅侗文和谭医生都笑了,前者无奈,后者打趣。

“说回前话吧。”傅侗文替她打圆场。

“来,议议这个,”谭医生指报纸边沿写的英文,“心闷痛?心抽痛?窒息疼痛?”

傅侗文沉吟。

“《内经》有说过心痹……有些中医书里也有说厥心痛,”沈奚建议,“暂译绞痛吧,绞痛这词我们也有,‘当归芍药之止绞痛’。”

“好,就绞痛。我翻译出书,用它,”他拍了拍傅侗文的手臂,“记住,你是心绞痛。”

傅侗文不以为然,拿过来那张报纸:“此事刻不容缓,我们对于西学,还是要有自己的教育书本。你回国不要再耽搁了,尽快着手做起来。”

她附和:“我也可以帮你,谭先生。”

谭医生气笑:“过去是一人指使我,如今倒好,成双了。”

沈奚低头一笑,把玩起钢笔。

傅侗文又好似没听到,将茶杯搁下。他单手握着报纸,去读印刷的文字。

一月的《每日邮报》,全是过时的旧新闻。去年耶稣诞节,西部战线一部分德军、英军和法军为了这伟大的节日,短暂停止互相射击,还举行了一场战地球赛。

傅侗文几眼扫完:“这场球赛谁赢了?”

谭医生扯过报纸,也翻看:“没写吗?”

“英国赢了,”沈奚说,“另一张报纸有写。”

“细想下去,谁赢都一样。”他又说。

战场残酷,到最后踢球的人都活不下来。

傅侗文将报纸叠好,留在手边。他人离开这里:“我去谈个小生意。”

在这游轮上,能谈什么生意?沈奚猜想了一个上午。

当天下午谜底揭晓。

他们的私人甲板上多了一个狙击手,是傅侗文在船上问那些商人们借买来的。那个人身材矮小,也不与他们交谈,每每从她面前经过,她总能留意到这个狙击手脚上漆黑锃亮的靴子,是警靴。他也喜欢抽烟,就是不讲究,喜欢将烟头在靴底踩扁,每回都是服务生或是临时管家将烟头收走。就此,他们多了位临时旅伴。

在这晚入睡前,沈奚做足了准备。

谭医生说过,傅侗文的作息很规律,于是她决定要在他熟睡后再上床。为不露声色,她还将谭医生的书全都搬到了套房里。

钟表极缓慢地一分分跳动,指向九点。

她翻着书,留意到他在洗手间,用纯白的毛巾擦着手。她的手,撑在耳后,小拇指无意识地绕着自己的头发,快去睡吧,快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