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第3/11页)

玛丽  (不理她)戏园的生活我一辈子也过不惯。蒂龙先生总是要我跟着他到处跑,可是我向来不跟他戏班子里的人有什么来往,或是跟任何演戏的人来往。倒不是我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好,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也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可是,我跟他们在一起总是不习惯。他们过的生活跟我的生活不同。因为这个缘故,我跟——(她霍地站起身来)算了吧,旧事不必谈了,谈也没用。(她走到通往阳台的门前向外望)雾多么浓啊,路都看不清。全世界的人可以在我们门前走过,我也不会知道。我希望永远就像这样。天已经黑了,一会儿就是晚上了,谢天谢地。(转回身来——迷迷糊糊地)凯思琳,你真好心,陪了我一下午,不然的话一个人坐车进城多没意思。

凯思琳  好说,难道我不愿意坐大汽车出去兜风,省得待在家里听毕妈吹牛,吹她家里多么好?就好像您赏了我半天假一样,太太。(她停了停——然后愚蠢地)可是有一件事我不喜欢。

玛丽  (恍恍惚惚地)什么事,凯思琳?

凯思琳  就是我把您的药方拿去配的时候,药房伙计那副嘴脸。(想想还气)连个规矩都不懂!

玛丽  (坚决不承认有这回事)你在说什么?什么药房?什么药方?(看见凯思琳目瞪口呆,又赶快加一句)哦,我差一点儿忘了,治我手上风湿病的药。那个伙计说了些什么?(又不在乎的样子)其实说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他把药配了。

凯思琳  当时,我很气!没人可以拿我当贼一样看待。他拿着药方子,把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很没有礼貌地说:“这个药方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说:“关你屁事!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这是为我的东家蒂龙太太配的,她就在外边汽车上坐着。”我这句话一说,他马上住嘴,不敢多问了。他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哦”了一声就去配药了。

玛丽  (恍恍惚惚地)不错,他认得我。(她在圆桌后面那张圈椅上坐下,又很安详、超然地补了一句)我得吃那个药,因为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止痛——所有的疼痛——我是说,我手上的疼痛。(她把两手在面前举起来,苦苦哀怜地端详着。她的手现在不抖了)可怜的手啊!你做梦也想不到,从前我的手是很美的,跟我的头发、眼睛一样美,而且我的身段也很苗条。(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迷糊了)我的手天生是音乐家的手。我从前是爱弹钢琴的,我在修道院里拼命用功地学琴。当然,做你爱做的事情一点儿不觉得苦。我的音乐先生和伊丽莎白修母都说我是他们前前后后所有的学生当中最有天赋的。我父亲额外出钱让我多学了一点儿。他把我惯坏了,要什么给什么。他本来等我在修道院毕业之后要送我到欧洲去学音乐的。我本来也准备去的——要不是我爱上了蒂龙先生的话,要不然的话,我就会去做修女。我那时候有两个美梦:最美的一个梦就是去做修女;还有一个梦就是做一个钢琴家,登台表演。(她停下来瞧着她的两只手,目不转睛。凯思琳眨眨眼睛,抵抗微醺之后的睡意)这么多年来,我钢琴碰都没有碰过,手指头弯成这样,即使要弹也不行了。刚结婚的时候,我还不想把我的音乐丢掉。可是,那是办不到的。每一晚到一个不同的地方排戏,住的是蹩脚旅馆,整天坐肮脏的火车,把小孩丢在家里,根本没有一个家——(还是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的手,又憎恶又丢不开)你看,凯思琳,多么丑!歪歪扭扭的,完全残废了!看上去像是受过什么重伤一样!(她很怪地笑了一声)说起来也真可以说是受过伤。(忽然把两只手藏到背后去)我不看了。看了就想起从前——比听雾笛还坏。(随即又满不在乎的神气)可就是看了,我现在也没什么难过的。(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故意瞧着——平静地)这两只手是在老远、老远的。我虽看得见,但是不再觉得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