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和钟摆(第2/8页)

我总在经常地、细心地尽力回忆,总在热切地努力重新搜集似乎不存在而我的灵魂又确曾陷入过的那种状态的某种标志;有时候我自以为成功地找到了;也有很短一段时间,我回忆起,后一阶段的神志清醒的理性使我弄清楚只能作为那种似乎是无意识状态下的参照。这些回忆的迹象模模糊糊地告诉我,那些高大的身影将我举起来又默默地将我往下带——往下——再往下——直到我想到这种无止境的往下沉要到何时为止时,一阵可怕的头晕将我抑制住了。回忆的迹象还告诉我,因为当时我的心是非常地平静,所以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一点恐惧。接着又产生了一种感觉,觉得突然间一切东西都不动了,似乎带着我的那些人(那群坏透了的家伙!)在下沉中已超过了那没有极限的极限,只是对他们的劳役感到厌倦时才停下来。在这之后,我只觉得意气消沉和沮丧,一切都陷于狂乱——记忆忙于回忆一些禁忌的事物,就使它陷于狂乱了。

猛然间我心灵上又感到了动作和声音——心脏猛跳的动作和耳朵里听到它的跳动声。不久便停止下来,这时一切都成了一片空白。随后又是声音,动作,还有触觉——一阵刺痛感传遍我全身。接着,唯一的知觉就是自己还活着,再无其他的想法——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久。猛然问,有了思想,产生毛骨悚然的恐惧,而且还热切地尽力了解我的真实状态。又是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自己还是沉入一种不省人事的状态。然后,心灵一下苏醒过来,想活动一下的努力也成功了。这时,才完完全全记起了审判,记起了那些法官,记起了那阴暗的帷幔,记起了那判决,记起了身子的虚弱,记起了昏厥。对跟着来的一切,对以后以极大的热诚和努力才使我模模糊糊回忆起来的一切,却全都彻底地忘记了。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睁开眼睛。只觉得我是朝天躺着,没给我上绑。我伸出手去,手沉重地落到一个又湿又硬的东西上面。我让手在那上面搁了一段时间,一面努力想象我是在哪儿,这是个什么地方。我渴望但又不敢使用我的视觉。我怕第一眼望到周围的物体。我倒不是害怕见到可怕的东西,只是怕一睁眼什么也见不到。最后,我心里不顾一切,很快睁开眼睛。这时我那最坏的想法果然证实了。无边黑夜的黑暗包围着我。我挣扎着呼吸。黑暗的强度似乎逼迫得使我窒息,空气闷热得难受,我仍然静静地躺着,努力运用我的理智。我回忆那些审问程序,想从那点上推断出我的真实景况。宣判已经过去,对我来说已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一刻也没假定我自己真的死了。这种假定,尽管我们在小说中读到过,但与实际生活完全不一致;——我是在哪儿,又是处于怎样一种景况下呢?我知道,判处死刑者,通常都是用火刑处决,在审判我的那天晚上,就行过一次这样的酷刑。难道我已被押回地牢,等候几个月以后才执行的下一次的牺牲?这一点我当即看出是不会的。受害者都是立即召唤去处死的。而且,我的这间地牢,跟托莱多[2]所有的死牢一样,有石块地板,并不是完全不透光的。

这时,突然又有一个可怕的思想驱使我的血液急流般涌上心头。有段短暂的时间,我又一次回到人事不省的状态。醒过来之后,我立即站起来,全身每一根筋都在痉挛地颤抖,我把手臂向上面和四周的每一处方向长长地伸出去,什么也没碰到;可我又不敢移动一步,怕被这坟墓般的牢房的墙壁挡回。汗水从每一个毛孔冒出来,在前额上结成大颗的冰凉的汗珠。我终于忍受不了那种提心吊胆的苦恼,便伸开双臂小心地朝前走,眼睛睁得大大的,希望能找到一丝蒙蒙的亮光。我向前走了好多步,但一切仍然是黑暗与空虚。我呼吸比较自由了,这似乎表明,我的厄运至少还不是最可怕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