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姬特坐在床头,早餐托盘放在她膝上。外面蓝色墙面反射来的阳光照亮了整间屋子。早餐是波特送来的,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提出什么要求,那些仆人似乎一件都办不成。她已经吃完了早餐,现在她正在回想刚才他(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告诉她的事儿:他们甩掉了特纳。其实她也暗自希望摆脱特纳,但她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些卑鄙。可是卑鄙在哪儿呢?是他自己选择要走。然后她直觉地预料到了波特接下来的打算:到了布诺拉以后,他会精心策划,假装再也联系不上特纳。无论他嘴上怎么说,他的举动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要在布诺拉跟特纳会合。所以这事儿才显得那么不地道。如果她没想错的话,这种欺骗的手段太过赤裸,她不愿参与其中。“就算波特一心想摆脱他,我也要留下来跟他会合。”她弯腰把托盘放到床边的胡狼皮上,皮毯散发着一股酸味儿,上面的毛都快打结了。“又或者我只是想继续惩罚自己,因此才希望每天看到他在眼前晃来晃去?”她思索着,“甩掉他真的更好吗?”要是能直接跳到几周以后看结果就好了!山顶聚集的云团是个坏兆头,但不是她想象的那种。除了乌云以外,别的事可能带来更糟的结果。和往常一样,她总觉得有什么超乎预期的坏事正潜伏在某个角落。但她相信那件事与特纳无关,所以现在她怎么对待特纳都无关紧要。其他征兆隐隐预示着某种更巨大的恐惧,当然,它无可避免。任何逃跑的企图都只会让她离危险更近一步。“既然如此,”她想道,“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呢?如果我打算放弃,那又该怎么做呢?对了,就是像现在这样。”所以,她的问题并不是放弃与否。她正奋力抵触自身的存在。她所想做的不过是照常吃饭睡觉,然后顺从地迎接征兆的降临。

大半个白天她一直在床上读书,直到中午她才穿好衣服,和波特一起去了底楼那个臭烘烘的天井,坐在拱廊下吃饭。刚回到房间里,她就脱掉了衣服。女仆没来收拾客房。她掸平床单,重新躺了下去。干热的空气令人窒息。上午波特去了城里。虽然他戴着硬壳帽,她还是很好奇他怎么受得了外面的太阳,她在太阳下面待上五分钟就快要晕倒了。他的身体不算强壮,但他已经在火炉似的大街上转悠了好几个小时,尽管午饭的食物令人难以下咽,但他还是吃得挺香。他还认识了一个请他们六点去喝茶的阿拉伯人。他郑重地告诉她,我们决不能迟到。这真是典型的波特,面对艾因科尔发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老板,他坚持要严格守时;而在自己的朋友或者她面前,他又会表现出最漫不经心的一面,约好的时间他总会迟到,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两个小时。

那个阿拉伯人名叫阿卜杜勒-萨拉姆·本·哈吉·沙维。他们去了他的皮革店,等着他关店锁门。主人领着他们在宣礼员的呼唤声中慢慢穿过曲折的街道,一路上他一刻不停地说着花团锦簇的法语,主要是向姬特吹嘘自己。

“我真是太高兴了!这是我第一次有幸邀请到两位来自纽约的淑女和绅士。我真该去纽约看看!多么富饶的城市!到处都是金银!众生共享的顶级奢华,啊!不像艾因科尔发——街上的沙子,几棵棕榈树,晒死人的太阳,还有挥之不去的忧伤。能邀请到一位来自纽约的女士,我真是太高兴了。还有这位先生。纽约!多美的词儿啊!”他们任由他喋喋不休。

和艾因科尔发的所有花园一样,这座花园其实是一片果园。橘树下的细渠里流淌着井水,水源来自一座人工修建的高台。沿河而建的围墙附近,高高的棕榈树相对而立,其中一棵树下铺着一大片红白色的羊毛毯。他们坐在毯子上,一位仆人送来了火炉和茶具。水渠边生长的留兰香散发着浓烈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