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遗闻(第6/24页)

“你能以这种眼光看待这件事情,”董事长带着几分苦涩说,“而使我们的复函不致对你造成任何种类的伤害,这倒使我们感到颇为宽慰。对于此点我们感到非常高兴。但我仍然不懂,你在写这封信时既已相信它不会发生任何效果——我没有误解吧?既未指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并且,实在说来,早就确信它将失败无疑了,那为何还要坚持将它写完并不厌其烦地加以誊清、发出呢?这个过程必然要费很大气力的呀?”

克尼克以友善的眼色望着他答道:“大人,我那封信含有两个要旨,我不认为两者都无益处。它里面含有一个私人的请求,请求准予辞去现职并派给另一个职务。我可以将这个私人的请求视为次要的目的,因为,每一个当导师的人,都应该尽其可能地将他的私事视为次要的目标。这个陈情的事是被批驳了,我不得不尽量利用此点。但传阅信函的里面,也含有一些与陈情大为不同的东西,亦即许许多多的事实和意念,都是我认为有义务促请教育委员会注意,并请你们大家慎重衡量的事情。所有的导师,至少是大部分的导师,都读到了我的申述——且不要说是我的警告了——尽管他们大都因了厌于吞食而大为烦恼,但不论如何,他们不仅读了,而且记下了我认为紧要的地方。他们没有为这封信喝彩,这是事实,但在我看来,这并不等于我的信没有效用。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喝彩和赞许而写;实在说来,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在于引起不安,在于吵醒他们。如果我为了你所说的原因而压住这封信不发的话,那我会非常后悔的。不论它的效果如何,至少它已发生了呐喊或呼叫的作用。”

“自然了,”董事长踌躇地说,“但这种解释仍然没有揭开我心中的哑谜。你写这封信的目的,既然在于将你的忠告、警告、呼吁,送达教育委员会,那你为什么又拿一个私人的请求,尤其是拿一个连你自己都相信不会或不可能获准的要求夹在里面,来减少或削弱你这些金玉良言的效力呢?直到此刻,我还是不懂。但我相信,我们只要好好谈一下,这件事就会得到澄清。不论怎么说,你这封传阅信函中有一个弱点:你将你的呼吁与陈情混为一谈了。我认为,你根本不必利用你的陈情作为说教的工具。假如你要拿某些危机向你的同事示警的话,无论用口头或书面陈述,都不难达到目的。那样的话,陈情的事情,可以单独透过行政管道向前推进。”

克尼克仍然以极度友善的眼神望着他。“不错,”他轻松地说道,“也许你是对的。然而——再将这事的复杂性衡量一下。无论是忠告还是说教,都不是平常、普通或一般的事儿——两者皆属不同寻常的事情,都是出于需要并打破常套的事情。不论何人,如果没有紧急的外在刺激,突如其来地请求他的同事记住他们整个人生的无常性和可疑性,都不是一种平常、正常的事情。身为卡斯达里的一名导师,请求调到教学区域外面去做一个蒙馆先生,去当一名启蒙老师,也不是一种平常、普通的事情。就其不同寻常的程度而言,我将信中两种互不相关的事项归入一类,十分恰当。在我看来,凡是认认真真读完全函的人,必然都会得到一个结论:这并不是一个怪人要向他的同事宣布他的预感并尝试向他们说教,因为这人对于他的意念和忧悲极其恳切,因为他不惜准备放弃他的尊贵地位和考绩,而从最卑微的基层从头开始努力,因为他已厌倦尊贵、安逸、荣誉和威权而要抛开它们,跳出它们。由这个结论——我仍然尝试站在读者的立场设身处地地为他们设想——可得两个必然的结果,因此,在我看来,情形似乎如此:其一是,这篇说教的作者不幸有些精神分裂了;否则就是,做这种烦人说教的人显然没有精神分裂;神志完全正常而又健全,这也就是说,他这些悲观说词的后面,必然含有一些不只是奇想和怪行的东西。那么,这些‘不只是’的东西,必然是一种真相,一种真理了。由于我曾想象这样的心理活动在读者的心中进行,因此我得承认我估计错误了。我的陈情与忠告不但没有产生相辅相成的效果;相反地,两者皆因没有得到切实的正视而被抛开了。不过,对于此种批驳,我既不觉得怎么难过,也没感到意外,因为,让我重复一句,说句老实话,我早就料到它有这样的结果了。并且我还得承认的是:我乐意见到它有这样的结果。至于我的陈情,只是一种佯装,一种姿态,一种形式而已,因为我早就断定它会碰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