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珠戏导师(第2/12页)

克尼克于大赛开幕前一个星期抵达珠戏学园时,接待他的不是珠戏导师本人,而是他的代理人巴尔川,后者非常客气地欢迎了他,但又心不在焉地向他表示,导师最近得了病,而他巴尔川对于克尼克返回后的任务如何,也不太清楚,因此,只有请他到希尔兰去向会董报到待命了。

克尼克离去时,不自觉地由语调或举止泄露了他对接待的冷淡和匆促而起的惊讶之情,巴尔川表示歉意。“如有令你失望之处,务请多多包涵,并请谅解我的处境,”他说,“导师病了,年会的事完全落到我们头上,而一切的一切悉皆悬而未决。我既不知导师能否主持赛会,更不知我是否需要跳此火坑。”他继续表示,导师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生病。他像往常一样准备代行导师的公务,但除此之外,他还得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之下,预备主持珠戏大会,而对这样一件工作,恐怕亦非他的能力所可胜任。

克尼克不但为这个显然惊慌的代理人感到难过,同时亦为大会的责任可能落到这人的身上而感到遗憾。约瑟离开华尔兹尔的时间太久了,不知道巴尔川的焦虑究有怎样的依据。可能发生在一个代理人身上的糟糕之事,已经落在此人的身上了:他已在不久之前失去了英才人物的信任,因此,他确是陷入了一种非常麻烦的困境。

克尼克以相当凝重的心情惦念这位珠戏导师,这位典雅与讽刺的伟大代表,这位完美的大师与卡斯达里人。他曾渴望这位导师接见他,聆听他的报告,再度将他安置在那个小小的选手团体之间,也许担任某种机要的工作。他不但曾经希望珠戏大赛在汤玛斯导师的主持之下进行,并且还想继续在他的麾下工作,争取他的赏识。如今发现这位导师卧病在床而被指令向其他上级报到,怎不令他难过,失望?幸好还算得到了一些补偿:教会秘书和杜布瓦先生以尊重的善意接见了他,并听了他的细说从头。事实上,他们已经将他当作一个同事看待了。他已在他们所作的初次谈话之中发现,他们目前还没有用他推动与罗马建交工作的意向。他们将尊重他的意愿,准许他返回珠戏社团,不再外放。目前他们更加友善地邀他住在珠戏学园的贵宾室中,以便参加珠戏大会,并相机而行。举行大典前几天,他与他的朋友德古拉略斯一起将时间用在斋戒和静坐上面。这就是他所以能在某些人的记忆中留下不快余味的情况之下,以一种至诚感激的心情目睹此一怪异赛会的原因之一。

代理导师的职位,俗称“影子”,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角色——尤其是音乐导师和玻璃珠戏导师的代理人。每一个导师都有一个代理人,但并非由当局指派给他,而是由他本人在他自己的一小撮候选人中遴选。导师本身得为他的代理人所采取的任何行动和决定担负全部的责任。因此之故,对于一个候选人而言,一旦被他的导师遴选为代理人了,那不但是一种重大的恩遇,同时也是一种极度信任的表示:因为,从此之后,他便被视为大权在握的导师的亲信和左右手了;导师一旦因故不能执行他的公务,就要派他代理他的职务了。但是,作为一个代理人,并不是什么职权都可行使,例如,最高委员会投票表决某项提案时,他只能以导师的名义表示赞成或反对,而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对众致词或提出动议。对于此等代理人,为了防止弊端发生,除了上述各点之外,尚有其他种不同的限制。

此种遴选虽然可将代理人的地位提得很高,有时高得极为令人注目,但也得付出相当的代价。在正规的圣秩组织中,代理人是没有名分寸言的,因此,尽管他可得到高度的尊重,而且往往被委以极度重要的职务,但他却因有了这个职位而失去他人拥有的某些权利和机会。这有两点特别显明:其一是,代理人对他的公务不负任何责任;其次是,他在圣秩组织中不再可以晋升。当然,这只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但在卡斯达里的历史中却屡见不鲜:在一位导师辞世或退职之时,经常代行其职的这个影子气理应递补其缺才是,但事实上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看来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件约定俗成的事情,这个看来似乎不难消除的障碍,事实上已经成了一种不可克服的难关。导师与代理人之间的这条界线,犹如分清公务与私交界限的一个符号一样,不可逾越。因此,一个卡斯达里人一旦接受了代理人的亲信职位,不但就得放弃他本人晋任导师的希望,同时也不要想真正永远占有他在执行代理职务时常穿常佩的官袍和徽章了。另一方面,他却拥有一种特别暧昧的特权,就是,在执行他的代理职务时,不致因了可能的错误而受到责备,因为,所有这一切,都落到应该为其行为负责的导师本人身上了。身为一位导师,往往被他所遴选的代理人害得很惨,往往因为他的代理人犯了某种重大的错误而不得不引咎辞职。在华尔兹尔,“影子”一词原本用以指称珠戏导师的代理人。这个词,用以描述他那种特殊的职位,用以说明他与导师之间的那种近似一体的亲密关系,并表示他那种公务生活的虚假不实,可说再妙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