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使命(第2/12页)

他突然决定去拜见约可伯斯神父。他不仅向他说出了奉召的事情,同时还对他表示他在回家探友的快乐底下意外地发现到一种期待回来的欢欣。他恭敬地表示,这种回来的欢欣之情与约可伯斯神父本人具有重大的关系。因此,他鼓起勇气来向他恳求一件恩典:待他休假返回后,可否请约可伯斯神父做他的导师,每个星期只要给他一两个钟头的时间就行。

约可伯斯神父先发出一阵求饶的大笑,接着又来了一套优美的挖苦恭维:一个单纯的修行之人,对于卓绝的卡斯达里文化,只有张口结舌和摇头赞叹的份儿。但约瑟不难看出,此种谢绝只是姿态而已,并非当真,而当他俩握手道别时,约可伯斯神父不但亲切地要他尽管放心,说他乐意为他尽其所能,并且还热诚恳切地向他道了珍重再见。

他高高兴兴地启程回乡度假,打从心底感到他在修道院期间所过的生活并非没有益处。出发时他感到他自己好似一个兴奋的小孩。但不久之后他又明白到,他不但已经不再是个小孩,甚至连青年也不是了。他可以体会到此点——每当他想以一个姿势,想以一声大叫,想以某种孩子气的行为一舒学童休假时的快乐和轻松心情时,他就觉得他的胸中充满了窘迫和内在的阻力。毫无疑问,曾经一度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声无谓的轻叹,向树上的鸟儿欢呼一阵,大声吟唱一支进行曲,以轻快而又有韵律的舞步沿途摇摆而进——所有这些,如今再也不行了,勉强行之,不但变得生硬僵直,而且也显得愚蠢可笑了。他感到他已经是个成年之人,在感觉和气力上虽仍年轻,但已不再惯于投合一时的情性,不再能够自由自在地飞翔,而只唯有勇往直前,接受义务的牵缠——为了什么?为了某个官职?为了对这位出家僧侣代表他的国家和教会组织做事?这都不是,毋宁说是为了教会组织的本身,为了这个圣秩制度。他在这种蓦然生起的自我分析当中顿然体悟: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投入了这个圣秩组织而成了它的一个部分。他的这种自制就是出于此种负责之心,因为他已属于这个高等的集团。这就是使得许多青年变老,使得许多老人年轻的原因,这就是推举你、支持你,同时又像树桩系住猎狗一样夺你自由的事情。这就是使你丧失纯真的事情——纵使在它要你更加纯真的时候亦然。

他到蒙特坡去问候了前任音乐导师,后者不但曾在年轻时到玛丽费尔斯作客,并且还在那里研究过本笃会的音乐,因而向约瑟询问了那里的种种情形。约瑟感到这位老人好像比以前谦退了一些,但较之上次碰面,似乎却又坚强、愉快了一些。他以前的那种倦容消失了;这倒不是他离职之后变得更加年轻了,而是看来显得比较俊俏且更有精神了。使得克尼克大感意外的是,他不但问起了修道院中那架古老的风琴和那几柜音乐手稿,同时也问到了院中的圣乐合唱队,甚至还问起园中那棵巨树是否依然无恙,但他对于克尼克在那里所做的工作,在那里所讲的珠戏课程,乃至此次回来休假的意图,却无一点好奇之心。不过,在他继续他的行程之前,这位老人却也给了他一个颇有价值的暗示。“我曾风闻,”他半带打趣地说,“你已成了一位外交人员。那虽不是一种很好的职业,但我们的人对你似乎还很称心。这句话的意思随你怎么解释都行。不过,约瑟,假设这个职业不是你的永久志趣的话,那你就得警惕一点了。我想他们想要以此来笼络你哩!善作自卫吧,你有权利如此做……不要,不要问我;到此为止,问我也是枉然。不久你就会看出苗头的。”

约瑟听罢这个警告,犹如芒刺在背,不免有些惶恐,但他对返回华尔兹尔一事,仍然感到快乐异常。在他看来,华尔兹尔不仅是他的家园而已,也是人间最美的地方,不过,若非它已变得更可爱、更有趣的话,那就是他回来之后已经有了新锐的眼力,而这双眼睛不但可以用以观察此处大门、塔楼、树木以及河流,而且亦可用以欣赏这儿的庭院、厅堂,以及熟悉的面孔。在此休假期间,他感到他对华尔兹尔、对教会组织,以及珠戏精神的领纳大大地提高了。此系这个已经变得成熟而又智慧得多的返乡游子的感恩之情。他将华尔兹尔和卡斯达里作了一番热烈的赞颂后,对他的朋友德古拉略斯说道:“我感到我以前在这里的岁月好像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一般,虽然十分幸福,但总是不知不觉。现在我感到我已觉醒了,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实实在在地看到每一样东西了。想想看,在外两年的时间,可以磨利一个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