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个教会(第4/13页)

最近,他的这种性格已经开始影响到青年人了。他已觉到,他不仅对在他下面的人具有吸引力,并且还逐渐晓得,他对在他上面的人亦已有了影响。而当他从这种觉晓的新立足点回顾他的童年时,他发现这两条线一直穿过他的生平而使它逐渐成形。他的同学和比他年轻的学生一直在追求着他;师长们对他也是慈心照顾着。其中固然不无例外,譬如齐宾敦校长,即是其中之一;但从另一方面看来,他也得到不少殊遇,例如音乐导师以及最近的杜布瓦和珠戏导师,都是他的恩主。尽管克尼克既未指望,亦未完全接受此种恩遇,但事实摆在眼前,无可置疑。显而易见的是,他的命运注定他到处跻身英才群中,到处都碰到钦慕他的朋友和栽培他的师长。所有这一切,悉皆出于自然,毫无勉强之处。显然,环境不容许他安身于教会基层的庇荫之下,他必须稳定地向它的顶峰挺进,抵达顶端的那盏明灯。他既不得当一个附属的随员,又不得做一个独立的学者;他得做一个导师。在相似的处境中,他得到的是后者而非别的,这一点使他有了难以描述的额外魔力——那种纯真的韵味。

然则,他何以领会得如此之迟?又何以如此勉强?其故安在?因为他既未曾有心去求,又没有真心想要;他既没有支配他人的需要,又没有发号施令的兴趣;他渴求沉思默想而非积极活动的生活,若非他的生活大势所趋,他会满足地再以多年的时间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做一个追求理想的朝圣香客,浏览历史的圣堂,音乐的神殿,以及神话、语言,与理念的花园和森林。而今他既眼看自己被人无情地推进这种积极进取的生活境地(vita activa),对于在他周围形成的那种热望、竞争,以及迫切的紧张情形,也就看得更加清楚了。他感到他的纯真受到威胁了,再也把持不住了。此时他已体会到:对于上级塞给他的职位,他只有认命了,否则的话,他就要被一种囚禁之感和缅想过去十年自由的念旧之病所困了。而今,因为他对那种认定心理上还没有完全准备妥当,也就感到暂时离开华尔兹尔和教学区域,前往外面的俗世一游,无异是一大解脱和轻松之举。

建立已有若干世纪的玛丽费尔斯修道院,曾经经历过西方历史的成长和苦难。它曾有过绽放和衰颓的时期,曾经度过复兴与腐朽的日子,曾在各时代和各方面有过卓著的表现。它曾一度成为经院哲学和辩论艺术的中心,至今仍然保有一座巨大的中世神学图书馆,几经沉滞之后,再度有了荣耀的提升。而后,它又以音乐,以其颇有好评的合唱队,以及由神父作曲、演奏的弥撒曲和神谭曲,而扬名于世。打从那时起,它就有了一种优美的音乐传统,半打的栗色木柜满贮着音乐的手稿,还有一架全国最好的风琴。而后,这个修道院进入了一个政治时期,同样的,这也留下了一种传统,以及某种手腕,在战争和野蛮时期,玛丽费尔斯曾有数次成为一座理性的小岛,各党各派的有心人士,都小心翼翼地彼此协调,到这里来探求和解的途径。还有一次——那是它在历史上的最后一个高潮——玛丽费尔斯成了一个和平条约的诞生地点,缓和一下凋蔽的民生。其后,一个新的时代展开了,卡斯达里应运而生,这个修道院表面上采取静观的态度,但骨子里仍然怀有敌意,说不定是出于罗马的谕旨。教育委员会函请该院惠予接待一个人到该院经院哲学图书室做一段时间的研究工作,结果遭到婉拒。另外,函邀该院派一位代表出席一次音乐学家研究会,结果亦然。卡斯达里与该院之间的交往,最初开始于比约担任该院院长期间,肇因于这位院长暮年对玻璃珠戏发生了浓烈的兴趣。自此以后,一种虽然不很积极,但还算友好的关系终于展开了,而互相交换书籍、彼此招待来人的工作,于焉开始。克尼克的支持者,亦即音乐导师,年轻时曾在玛丽费尔斯待过几个星期的时间,在那里抄录音乐手稿,还弹奏过那台著名的风琴。克尼克既然知道这件往事,对于他这位可敬的导师时常津津乐道的那个地方,也就心向往之而乐于前去待上一个时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