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个教会(第3/13页)

在他俩所作的最后一次对谈完了之后,杜布瓦对他说道:“我想我现在可以放你走了。你不但要一丝不苟地遵行珠戏导师大人交代你的差使,也要一丝不苟地遵守我们在此致你的行为规范。能够协助你是我的荣幸。不久你会发现,我们让你在这里所待的三个星期时间,没有白费。假如你有意回报我对你的教导的话,我不妨指出一个办法:你进入本笃会的一所修道院,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使你得到神父们的好感,你也许就会因为听到那些可敬的神父与来宾谈论政治局势而嗅出政治的潮流和趋向。关于这些事情,如果你不时给我透些消息,我就感谢不尽了。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既不是要你充当某种间谍,更不是叫你滥用人家的信任。与你良心相背的事,你都不能马虎。我向你保证,我们所得到的情报,只为我们教会和卡斯达里的利益而采用。我们既非真正的政客,又无实际的权力,但我们也要倚赖俗世,而俗世不是需要我们,就是容忍我们。对我们有利的情况也许可以出现——只要我们知道:某位政治家在某修道院避静,传闻教皇生病,或者,未来主教名册上面又添了一些新的候选人。我们并非只靠你的情报——我们有种种不同的来源——但多一个小的来源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只管去吧,对于这件事情,你既不必说是,也不必说否。因为,你目前所要做的事情,只是好自为之,做好官方交代你的任务,为我们在那些神父之间争些光彩。只是如此,祝你顺风。”

出发之前,克尼克用蓍草做了一次卜卦仪式,结果占得的六爻是“旅卦”,意为“旅人”,它的象辞是:“旅,小享。旅,贞吉。”他在《易经》查出“六二”的释辞,辞曰:

旅即次。

怀其资。

得童仆贞。

克尼克高高兴兴地出发了,只是:他与德古拉略斯的诀别,却成了他们两人性格上的一次无情考验。佛瑞滋尽力自制,迫使自己摆出一副极端冷漠的面孔。对他而言,他最珍惜的一切即将随他这位朋友告别而去了。克尼克的天性不但不容许他显得如此多情,更不容许他如此专一地依恋一个朋友。如有必要,他没有朋友也可以过得去;他很容易将他的感情导向新的东西和人物。对他而言,这次分手算不得一种痛苦难忍的损失;但他对他这位朋友了如指掌,知道这对他的朋友是怎样一种震惊和折腾,故而有些担心。他对这种友谊的性质不但已经思虑再三,而且还曾向音乐导师求教过。他多少已经学会以客观态度省察本身的感受和感情了,故也能以批判的眼光视之。因此,他已了悟到:他之所以受到德古拉略斯的吸引,实际上并非由于他这位朋友的才能出众——无论如何,这不是唯一的原因——而是由于此种才能与如此严重的缺陷和脆弱之间所具的关联。他由此体会到:德古拉略斯对他表示如此赤诚的友情,不仅只是有其美好的一面,同时也有一种危险的引力,诱使他对一个爱心强似他而能力不如他的人展示他的力量。因此,在这种友谊关系中,他一直尽力将自制和克己视为他的责任。他虽喜欢德古拉略斯,但这种友谊,若非使他明白到他对比他脆弱和欠稳健的人具有支配之力的话,对他自己也就不会产生如此深切的意义了。他由学而知之,此种影响他人的能力,乃是教育家才能的一个主要部分,故而其中也隐藏着种种危险和迫人负责的成分。毕竟,德古拉略斯只是许多人中的一个而已。在其他几个人的眼中,克尼克很少看到此种暗自追求的神情。

同时,在过去一年中,由于他住在珠戏学园的关系,故而对于那里的高涨气氛也有了更为清楚的体认。此盖由山于他属于那里一个虽非正式存在,但轮廓鲜明的圈子或阶层——珠戏研究员和助教中的最佳人选。这个集团中不时有人应召担任珠戏导师或档案处上任的助手,或协助教授某种珠戏课程,但从未有人被派充任中低级官员或教员。这些人只是填补首脑空位的预备队或后备军。他们彼此之间了如指掌,对于才能、性格,以及成就,几乎不存任何妄想。正因为如此,这群志在顶层的圈内人士,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在演示、学问,以及成绩方面,莫不是名列前茅的好手——正因为如此,个人性格上的特色和微差,才有重大的关系而受到密切的观察。在这个集团里面,有一些容人的气度,有一点和蔼的性情,对上对下都有一点说服之力,都是颇为重要的优点,往往使得具有此等优点的人比他的对手略胜一筹。显而易见,德古拉略斯只是这个圈子里面的一个局外之人;他之所以被作为一个客人安置在这个圈子的外圈,乃是因为他缺乏统率的才能。同样的,克尼克则是这个圈子当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他之所以成为青年人心仪的对象,是因为他有着健全的活力和仍然年轻的魅力,这使他看来不致滥情,不会腐败,再有的就是一种孩子气的不负责任——这也就是说,一副与世无争的天真气息。而使他得到上级好感的地方,也是此种天真的另一面:超出于野心的拘系,无意于地位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