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由岁月(第5/14页)

“不用说,那时我已参加了多次构想与执行俱佳的玻璃珠戏。谛听此种游戏所能提供的见地,往往使我得意扬扬而大喜过望;但直到那时为止,我对珠戏的真正价值和要义仍然不时抱着存疑的态度。毕竟,每次干净利落地解决一个数学难题,都可得到知性上的乐趣;每听一支,尤其是每奏一支优美的音乐,都可提高和扩展灵魂进至大全的境界;乃至,每做一次虔诚的静坐,都可调整心弦而与宇宙合调。也许就为了这个原因,我的疑虑才在我的心中轻轻地说,玻璃珠戏只是一种形式的艺术而已,只是一种聪明的雕虫小技而已,只不过是一种机智的拼合罢了,因此,最好是专心致志于纯净无染的数学和美好良善的音乐,而不去玩这种游戏。

“可是而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了此种游戏本身的内在声音而听出了它的意义。它已抓住了我,透入了我,而就从这个时候起,我就确信我们这种高贵的游戏真是一种a lingua sacra(一种神圣的语言)。你会想起,因为那时你自己曾经说到它,我的心中起了一种变化,我已得了一次感召。我只能将它比作那个终身难忘的召唤,因为它不但曾经一度提升了我的心灵,同时也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因为那时我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但经音乐导师测验之后,我便奉召来到卡斯达里了。关于此事,你是注意到了;你虽只字未提,但我感到你是注意到它了。对于它,我们今天可以不再提了。不过,现在我倒想求你一件事情,而为了便于说明我的请求起见,我得告诉你一件无人知晓的事情:目前我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研究工作,并不是由于偶然心血来潮所致,而是出于明确腹案的一种结果。你或许还会想起,至少还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我们那时构想的那个珠戏练习——有组长的协助,当时我们在上第三阶段课程——在那次课程进行中我不但听到了那个呼声,同时也体会到了担任a lusor(游戏者)的感召。那次游戏的开头,是对一支遁走曲的主题做一个韵律的分析,它的中央有一个出于孔子的文句。如今,我要将那个游戏做一番彻头彻尾的研究。这也就是说,我要彻底研究它的每一个乐句,将它从这个游戏的语言重新翻译为原来的语言,使它还原为原来的数学、装饰音、中文、希腊文,如此等等。至少,这回我想尽平生之力按部就班地将一局珠戏的全部内容重新来上一次彻底的研究,并重新加以设计一番。我已完成了第一部分的工作,费了两年的时光。不用说,它还要费上我好几年的时间,始能竣事。我们在卡斯达里既然获得可贵的研究自由,问题就在我要打算如何加以运用了。对于反对这样做的说法,我已耳熟能详了。我们的老师大都会说:我们费了若干世纪的精神,才把玻璃珠戏发明、改进而成一种表达一切知识概念和一切艺术价值的普及语言和方法,并使它们化成一种共同的分母。而今你要重头复核每一样东西,看它是否正确。那不但要耗费你一辈子的时间,因此,到头来你会后悔莫及的!

“好吧,我既不想耗费一辈子的时间,更不想为此后悔。现在,且说说我的请求。因为你现在珠戏档案室工作,而我却又因了特殊原因须再避开华尔兹尔一阵子,因此,我希望你能经常为我查复一堆问题。这也就是说,我要请你将有关各种主题的正规调号和符号——未经省略的调号和符号——抄写一份给我。一切拜托你了,同时也拜托你要求互助,倘有任何可以效劳的地方,一定马上照办。”

在此引述克尼克的另一段信文,也许并无不当之处,因为这封信也谈到玻璃珠戏的问题,虽然,此信的受件人是音乐导师而非德古拉略斯,并且至少是写于一两年之后。“以我想象,”克尼克在这封信中对他的支持者说,“一个人纵使没有些微真正精通玻璃珠戏及其究极意义的征候可见,亦可成为一个优秀的珠戏能手,甚至成为一个珠戏行家,乃至成为一位完全胜任的珠戏导师。更加可能的是,一个能够推知或确知个中真相的人,对于此种游戏而言,结果可能会是一个大大的危险人物——假如他变成一位珠戏专家或一名珠戏组长的话。因为,对于此种幽隐的内部,善于这种游戏的神秘家可以窥见大一和大全,可以直入永恒真我恒常呼吸的深处,可以圆满自足而不假外求。因此,打从内心体会到珠戏究竟意味的人,也就不再是一个珠戏选手了;他就因为尝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喜悦和大乐,而不再系着于这个众生世界,乃至不再能够享受发明、构想,以及结合了。因为我认为我已接近明白玻璃珠戏的意义了,因此,无论是对己还是对人,最好的办法是将心思传向音乐,而不以玻璃珠戏作为我的专业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