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游戏向圈外人士简介它的历史发展(第2/15页)

尽管如此,但早在知识生活改革以前(此种改革始于20世纪初期,因此,我们是它的继承人),那种真正的古代理想,显然就已快要丧失殆尽了。当我们检阅当时的传记,发现作者如何唠唠叨叨地叙述某个人曾有多少兄弟姊妹,或在童年期和青春期,乃至在争取名位和追求爱人方面留下了怎样的心理创痕和疙瘩时,也许要惊异不已。我们现代人对于一位主要人物的病理或其家族史不感兴趣,对于他的精力、他的消化,或其睡眠如何,莫不皆然。纵然是他的心智背景——影响他所偏好的学科、所爱读的书籍,等等发展的事项,对我们亦无特别重要的分量。在我们看来,一个人是否成为一位要人,是否值得特别重视,只看他的天性和他所受的教育,是否能够让他个人近乎百分之百地专注于教会组织的功能,同时又不致丧失那使个人值得吟味的活泼、清新、令人激赏的冲劲。因此,假如个人与组织之间发生了矛盾的情形,我们便将此类矛盾视为考验其人是否具有才干的一种试金石。我们不支持因受欲望和激情的驱使而干违犯法律和秩序之事的叛徒;我们认为,只有为了大体而牺牲自己的人物,才值得我们的敬重和心仪。

后者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之士,而就这些足资矜式的楷模而言,对于其人的本身,他的姓名、他的相貌以及他的言谈举止发生兴趣,在我们看来,不但可以容许,而且也是自然的事情。这是因为,我们不将此种最为完善、至为调和的教会组织视为一架由若干一文不值、毫无生气的零件拼凑而成的机器,而是将它视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体,虽然亦由各个部分所构成,却由各有自性和自由的器官加以运作。其中的每一个分子,悉皆参与生命的奇迹。因此,我们就在这种情形之下,着手收集有关玻璃珠戏导师约瑟·克尼克的生平资料,特别是他所写的每一种东西。尤其值得高兴的是,我们已经弄到几篇我们认为值得一读的手稿。

我们对于克尼克其人及其生平所要陈述的一切,不用说,乃是这个组织的许多成员,尤其是玻璃珠戏的球手们,所完全或部分熟知的事情,因为这个原因以及其他一些理由,我们决定,不使本书的对象限于圈内人士,而且要大大扩展,泽及具有同感的读者。

对于为数有限的圈内人士,本书既然不必加以引介,更是不用加以解说。但因我们希望圈内人士亦有机会研究我们这位主角的生平和著述,因而也就碰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在本书前面冠以一篇简短通俗的导言,好让没有准备的读者亦可略知玻璃珠戏的意义与历史。在此我们必须声明的是,这篇导言只以一般的读者为对象,对这个组织本身所要讨论的有关此种游戏的内部问题,无意做任何种类的澄清和说明。要为这个问题做一番客观的说明,尚嫌为时过早。

因此之故,谁也不能指望从我们这里得到有关《玻璃珠游戏》的完整历史和学理。就目前而言,纵使是地位和才能高于我们的作家也无从奉告。这个工作,只好留给后代去做了——假如做这个工作的资料和知识上的先决条件仍未丧失的话。较此更少可能的,是将我们这篇文章视为《玻璃珠游戏》的一种教本;实际说来,这样的东西将不会有人编写。想要学习此种游戏中的游戏规则,唯一的办法是接受一般规定的课程,那得需要数年的时间才行;内行之中谁也不可能有兴趣要将这些规则弄到简单易学的程度。

这些规则——此种游戏的记号语言和文法——是一种已有高度发展的秘密语言,系由多种科学和艺术——尤其是数学和音乐(以及/或者音乐学)——聚合而成,故而不但可以表现,同时亦可建立近乎一切学科内容与结论之间的相互关系。由此可知,玻璃珠戏是搬弄我们整个文化内容与价值的一种法式,就像一位画家在伟大的艺术时代在他的调色盘上摆弄色彩一样。人类在其创造时期所得的一切见解、高贵思想,以及艺术作品,乃至由此而起的一切学术研究,皆已简化而成种种不同的概念,进而转化成为知识上的财产——玻璃珠戏好手运用这种集合一切知识价值的总体,就像风琴手运用他的风琴一样。而这架风琴已达到一种几乎难以想象的完美;它的键盘和踏板涵盖整个的知识宇宙;它的音栓之多,几乎无法计算。从理论上来说,这个乐器在此种游戏中可以复制整个宇宙的知识内涵。此等键盘、踏板以及音栓,如今皆已固定。要想改变它们的数目和次序,使其臻于至善,除了理论上或有可能,事实上已经办不到了。大凡增加新的内容,充实这个游戏的语言,都在董事会的最最严格的管制之下。另一方面,在这个固定的组织里面,或者,换句易于想象的话来说,在这个巨琴的繁复结构之中,各个能手可以用到一整个宇宙的可能事象及其组合要件。平均而言,在一千个严格玩出的游戏中,要想找出两个不止是表面相同的游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有两个能手碰巧选择两个稍稍相同的题目作为游戏的内容下,这两个游戏也会因为两个能手的性灵、个性、心情,以及造诣有别而出现完全不同的外貌乃至完全不同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