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画本(第3/6页)

《小糕点师》是幅杰作。杰作并不是没有瑕疵,小糕点师两手捂住的一块鲜红,是红手巾还是制服沾上食品色?戏剧性得像中了子弹。如果苏丁想以此来暗示抑或强调他的不安,其实低估观众的智力。艺术家创作之际,老怕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么这位艺术家不是神经质,就是狂妄。

卢梭

是一种想象,卢梭的绘画。想象的风景,想象的风景中的动物……只有想象是个无底洞。在洞的四周,长满潮湿的东方美人藓、月光苔、紫金木、玻璃柚枝、黑茶树。还有大片小片的锯条草。

卢梭的绘画,像一座照相馆和一座标本室。悄无人声的诡异,或者说鬼气。不正常的氛围让一部分人不能自拔,一部分人敬而远之。他的风景像是乡村照相馆里画得红红绿绿俗不可耐的布景;他的动物像是学院标本室里做得大大小小装模作样的标本。

而卢梭的人物,又统统都像蜡像,滑稽中有种逼人的呆头呆脑。

卢梭是一个创作多年对自己的艺术感觉极其良好而别人总觉得他不在路子上的画家,正是这一点,卢梭独一无二。

卢梭的绘画,它是俗不可耐的、装模作样的、呆头呆脑的,但荡漾出常人难以道出的诗情。

卢梭既不点铁成金,也不化腐朽为神奇。卢梭的绘画里,俗不可耐还是俗不可耐,装模作样还是装模作样,呆头呆脑还是呆头呆脑,卢梭只是把它们加在一起,卢梭不厌其烦地做着加法,一会儿笔算,一会儿口算,答案没有对过。正是这一点,卢梭说三道四。

一般情况下,我们在一本俗不可耐的作品中,除了发现它的俗不可耐之外,一无所有。我们如果能在发现它的俗不可耐之外,还能发现它是装模作样的,那么,这基本上已不是拙劣之作。我们如果能在发现它的俗不可耐装模作样之外,还能发现它是呆头呆脑的,那么,这基本上已是杰作。因为它坏出了性格、坏出了丰富多彩、坏出了名。庞德的诗,在我看来之所以好,就因为写得很坏,所以比写得很好的艾略特和写得很好的威廉斯要出奇得多。尤其对一位成熟的作家而言,写坏一本作品,其实和写好一本作品一样困难,甚至更加困难。因为他常常写得不好不坏——瘟掉。

写坏一本作品,写好一本作品,都有可能凤凰涅槃。而现在多是抱窝的家禽。

艺术上的坏是什么?异想天开!

马蒂斯

我曾把马蒂斯听成“马踢死”,谐音,谁让他是“野兽派”呢。直到后来看到他的作品,才知道马蒂斯抒情又单纯,以至有点甜蜜蜜,以至有点心太软。“野兽派”这个说法,只说出当时法国艺术趣味的苍白脆弱。

马蒂斯的绘画,打个比方,像袁枚诗文。其中都有一种“花里神仙”的气息。“花里神仙”是袁枚的闲章。袁枚风度翩翩,马蒂斯则含情脉脉。这个比方从另一形态上讲,就是说马蒂斯和袁枚一样,喜欢他们的是真喜欢,不喜欢的就是喜欢不起来。喜欢的觉得轻盈,不喜欢的觉得肤浅。而在我看来,两个人,一个像是吃香喝辣的土财主,一个像是流光溢彩的洋老板。

马蒂斯绘画确实流光溢彩。袁枚《随园诗话》里记有一则轶事,他的花工见到桃树开花,说:“著一身花矣。”看马蒂斯正是这个感觉,“著一身花矣”,让人愉悦。

斯坦因在《艾莉斯自传》中,对马蒂斯调侃多多,早年她和他却是好朋友。斯坦因写过《画家的三幅肖像》这一篇随笔,分别是塞尚、马蒂斯和毕加索。斯坦因是这样描述马蒂斯的:

他当然清楚地表现了某种事物。一些人说他没有清楚地表现任何事物。一些人肯定他非常清楚地表现了某种事物而且一些这样的人说他会成为更伟大的人物如果他在表现时不是如此清楚地表现的人。一些人说他没有清楚地表现他正在表现的而一些这样的人说努力去不清楚地表现的伟大性使他成为一个完全伟大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