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第2/19页)

“干吗不来偷了呢?最好天天来,刚才你一来,我倒觉得松了一口气。你不像老言,那老言你不请他他也天天来,一来就提他那些活命的事,把我逼得太紧了,一见他就不高兴,他又从不听我说。这样吧,这一次,我给你两元钱,钱是少了点,但你还可以再来呀。”

小偷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接过钱,却不离开,反而坐下了,东看西看的。

“我有一个妈妈。”他开口说。

“哈,人人都有妈妈。你想讲什么故事,趁我现在情绪好马上说吧,我用心听着呢。故事如何无关紧要,你只要说下去就好。”

“我有一个妈妈。”他又说。

“说下去!”

“两块钱,见鬼!”他勃然大怒,“给两块钱就想让我讲故事啊,你找别人去!我可是有工作的人。”他把钱撕碎,朝老东脸上摔过来。

老东开始有点惊讶,后来反而如释重负,脸上露出笑容。

“决不多给了!”他说,还在桌上击了一掌。

小偷朝地上啐了一口,跺着脚走了。老东关上门,将桌上那张画稿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又赶到窗口去看那小偷的背影。

小偷并没走远,就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站住了,背对着老东的家。想到小偷什么都没拿走,他心里又有点歉疚,于是朝着窗外大喊:

“喂!你回来!”

那人又回来了,阴沉着脸。

“什么事?”

“你拿点东西走吧。”老东恳求道。

“拿什么呢?拿什么你都不高兴,不情愿,你以为我还没看出来吗?你心里盘算着,想让我天天来,又什么都不愿意让我拿,你想想看,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情吗?就是有,又轮得到你吗?你还是和那老言去交往吧,你们俩是一窑货,都是沉闷得要死的人,正好守在一起。”他说着就要走,却把眼睛瞄了那件皮外衣。

老东想了一想,走过去取了皮衣交给他,他立刻穿在自己瘦削的身上,还埋怨道,皮衣太旧了,又没有上光油,老东真是太懒惰了。又说老东如果有兴趣,他还可以介绍他的一个伙计来这里,那人也是成天乱偷,丢了魂似的,如果让他也来老东这里,他就不会那么烦躁了,只要给他一件小东西他就会心满意足的,老东何不成人之美呢?

“你可以让他来。”老东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乱叫。不,你别乱叫,我虽和你年龄不相上下,你就叫我小光吧,这名字好,也显得亲切。好多年没人叫我小光了,别人都叫我老光,可我并不老。”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巴结起来,“我这就去了,皮衣还是很不错的,我的伙计一定会和你成为好朋友。刚才我看见你坐在桌边画那些棍子,我就知道你很了不起,应当有更多人和你交朋友。”

“我并不急于和人交朋友。”

“你当然要的,别装蒜了。明天,至多后天,我的伙计就会回来,最近他到一个建筑工地偷铁钉去了,那工作太辛苦,挣钱又不多,他也需要人理解。我这就走了,再见。”

小偷一走,老东又记起刚才画线描的失败,不由得又有点沮丧。老言虽然说话咄咄逼人,处处使他感到他心胸狭隘,可是老言没有他这种苦恼,他只为吊床的绳子问题操心,那种问题是很容易解决的。这个老言,可说是世界上最吝啬的人了,不管什么东西都决不给别人。有次他去他家下棋,下完后想借他的笔写个地址,他硬是不肯,还责备他乱向别人提要求,说钢笔嘛,当然应该随身带。就是这个老言,邀了他去森林里,一路兴致勃勃,可到了森林里之后就只管自己睡觉,根本不管他。即便在心里贬低他,可隔了一段时间没见到老言,他还是有点惘然若失的感觉。他记起刚才老言告诉他关于吊床质量不好的事,他听不进去,顾左右而言它,谈起自己的线描来,线描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是种企图。原来他自己也很狭隘。冷静下来,他倒是真为老言担忧了:城里买得到好的吊床吗?想到这里,他忽然跳了起来,钻到桌子下面去寻那纸团,寻到了就拿到桌上展开,仔细地抹平了皱纹,打量起来。这是他刚才示范给老言看的那两根涩涩的线条,旁边还弄脏了一点,他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的,渐渐看出端倪来了。他又想起原来的计划,是要在线描画旁边写两句模棱两可的话。他想了很多句子,又一一从脑子里抹去,那些句子怎么也是太具体,太生硬,太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