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区分的境界(第3/10页)

来的是蓑衣人,挑了一担木炭。

“并没有人来,狗怎么叫起来了?”留川满脸狐疑。

蓑衣人注意地看了他一眼,也说:

“是呀,根本没有人来嘛。我想起来了,我是从那边来的,那边很多你的熟人和你不认得的人,可能我身上沾了各种气味,狗闻见了,就叫起来。”

“怪不得我刚才……”留川没说完,因为他想起了河堤上的事,热情又在他胸中高涨了,最近这种情形常发生。

狗叫声持续着,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蓑衣人又迅速地看了留川一眼,忽然说:

“我要进屋去坐一下,今天太累了,你可能有什么事要问我吧?”

留川就记起了烟盒的事。

“有的事常对人造成一种悬念。”他决心从一个广泛的角度接近主题。

“你是说烟盒的事吧?”蓑衣人马上说,“用不着多花心思去想那种事,只要随便看一看就行了。我听说你在那边名声很不好,很多人都来和我说,你得了一种病,是霍乱。对于他们你大概早就有了定论。我来的时候,你父亲正处在弥留之际,成天说胡话。有一位少女,在你患病时为你送过开水,还记得她吗?她的左颊上有一块斑,样子很柔弱……”

留川没在意他说些什么,他问道:

“你来的时候,是否留意到了什么变化?今年冬天大概更加冷清了。”

“我看没什么变化,不过就是狗叫。有时候,狗就喜欢叫一叫,这并不稀奇。”

“这木炭送给谁?”

“还不是为你父亲挑的,他总说冷,临死的人总是这样。他们在那边,常常谈起你,好像你还和他们在一起似的,那些话我都听腻了,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

蓑衣人抽完烟,挑着木炭又上了路。有两只蜻蜓一前一后追逐着他,一只红的,一只虎纹的。那些狗还在叫。留川回到房里坐下,闭上眼,又看见那些蚕豆花和油菜花,里面还藏着些没见过的人脸,那些脸不是黄的就是紫的。

他觉得蓑衣人在捏造一些话来哄骗他,临死的人想些什么,他哪里搞得清!也许他挑着炭只是做做样子的,走不了多远,他就会将炭扔到沟里,空手回去的。留川缩了缩鼻子,想起自己说的:“今年冬天大概更加冷清了。”自己不也在瞎说八道吗?自己竖着耳朵,不就是想听他说些哄人的鬼话吗?蓑衣人早就知道他的禀性,才会不厌其烦地往返于他和“那边”之间嘛。

有次蓑衣人邀留川到那边去,说是去看看也无妨,但留川拒绝了。留川想,如果自己去了那边,他的生活中就会出现很多新的联系,由于这些联系,一两天之内是无法返回来的,而假如他无法很快返回,蓑衣人也就无法按部就班地在他和那边之间往返,与其自己忽发奇想似的来将这个固定的程式打乱,倒不如让蓑衣人充当往返的角色来得便当。而且万一他去了那边,一下子又回不来,村子里面的猪、狗、鸡、鸭都会乱套,而他最不能忍受乱套,他喜欢现在的秩序,他得以在这种秩序中生活,真是他的运气。还有,现在他所有关于那边的印象全是听蓑衣人讲的,万一去了之后,意想不到的情形发生,自己如何对付呢?他觉得现在自己的智慧已退化到了三岁儿童的水平,无法对付任何情况了。所以蓑衣人和他讲那边的事,他就很满足地听,哪怕他在捏造也没关系。虽然蓑衣人讲的是新情况,他听来却像回忆。

整个冬天在回忆中过去了,春天,夏天又过去了,一直到了秋天,桂花也开过了,留川还在回忆中打发日子。他每天看见山,看见鱼,看见一矮小破旧的狗屋子,看见红砖小屋顶上的烟囱在一棵大樟树后面冒着白烟,船只在河里缓缓地驶过,船上总是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