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文学遗产(第3/3页)

李洱:思想过剩的问题是可以不谈的,因为它不能成立。这个问题如果换个说法,或许还可以成立,不是过剩,而是剩余,是剩余的思想,一些边角料。当然这是另外的问题。说到小说,我的看法常常很矛盾。我们对话的时候,你也可以发现,我的看法常常矛盾。这对写作可能是好事,而作为理论的表述就容易出问题。比如,我当然认为,文学应该承载一些思想,或者说是思想的疑难。但我有时候,在读作品的时候,我又会觉得文学的意义,最主要的意义,好像就是要给我们提供一种个人的视角,个人的观感,一些以虚构面目出现的纪实性的片断,一些带有某种异质性的经验。我记得我们以前在电话里谈过杨争光的小说,《从两个蛋开始》。我很喜欢那篇小说。有一次碰到一个法国人,他说你推荐一下中国的小说。我说有一部小说很有意思,但国内没人注意,我说的就是杨争光的《从两个蛋开始》。不料那个人还真看过这部小说,也很喜欢,但他说很难翻译,主要是那些土得掉渣的生活,语言,很难翻译。我跟刘稚,这部小说的责编,也交流过看法。我喜欢这部小说什么呢?它的主题,我们太熟悉了,对中国人来说已经没有挑战性了。我喜欢它的语言,它引起了我对生活的回忆,遥远的回忆,而且是你没有经历过的生活的回忆,某种程度上它重新塑造了你的记忆,把你的记忆向前延伸,延伸到你出生之前。对我来说,我相信对很多读者来说也是如此,它的小说提供了一种异质性的经验。杨争光也是从八十年代走过来的作家,现在他找到了这样一种方式来写小说,应该说很棒,但已经引不起更多人的兴趣了。

梁鸿:我看杨争光的《从两个蛋开始》也觉得非常好,决非仅仅是纪实,而是在对历史的叙述中,一些其他的东西也慢慢被呈现出来,非常幽默、非常洞透地把人物背后的隐秘给写了出来,既传达了历史的某种信息,同时,也有文学的美感。

李洱:当然,我对它也有不满足。这部小说充满了快感,接近流氓的快感,有一种得意。可以想象他写着写着,站起来,抽支烟,笑一笑,打个手势,心里美滋滋的,有一种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的快感。然后坐下来接着往下写。我也觉得,他过于纠缠于性了。当然,人到中年,他们喜欢写性,写到性就兴奋,就来劲,我也可以理解喽。

梁鸿:作者与对象没有保持距离。它太有意思了,干脆跳进去算了。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限度,很难超越。当然,这也是我们今天的题外之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