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

当伊娃被送进了阳光谷的消息传出,“底部”的人们纷纷摇头,说秀拉是只蟑螂。后来,当人们看到她怎么把裘德弄到手又把他丢给别人,又听说他怎么买了张汽车票去了底特律(他在那里给他的儿子们买了生日贺卡,却从没寄出过),他们就全然忘掉了汉娜的(或是他们自己的)放荡作风而骂她是婊子。每个人都记起了伴随她回来的那场知更鸟灾,而她曾亲眼看着汉娜被活活烧死的事再次被旧事重提。

但给她贴上最后标签的是男人们,让她画押认罪的总是他们。正是他们指责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对于这种事,人们不会理解,不会原谅,也不会同情。一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一沾上这种污点就永远无法洗刷干净。他们说秀拉和白种男人睡过觉。这事不一定是真的,但当然也可能是。她显然是能做出这种事的。无论如何,这种说法一传开,所有人都把她拒于千里之外。老太婆们咬紧了嘴唇,孩子们出于羞耻而别过头不看她,年轻的男人们想象着各种折磨她的方式——只是为了让自己吞下看到她时涌起的唾液。

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偏好去想象那种情景——秀拉如何躺在某个白人的身下——然后感到恶心得几乎窒息。没有哪种下流而肮脏的事是她做不出的。即使他们自身的肤色证明了在他们自己家中也发生过同样的事,他们的愤怒也无法遏制。而黑种男人会心甘情愿地躺在白种女人的床上这一事实也无法成为容忍这种事的理由。他们固执地认为所有白种男人和黑种女人间的交媾全都是强奸,因为要一个黑种女人心甘情愿本来就是无法想象的。从这一意义上说,他们对种族间通婚的恶意与白人相比倒是别无二致。

于是,他们在夜里交叉扫帚把堵住大门,还在门廊的台阶上撒盐。不过除了一两次想从她的脚印中搜集尘土的失败尝试外,他们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就像黑人对任何邪恶之物的态度一样,他们对她冷眼旁观,听之任之。

秀拉对他们驱魔的企图和四散的飞短流长毫无察觉,而且似乎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因此他们得以站在比观察镇上其他蟑螂和婊子时更近的距离外观察她,而他们的警觉得到了回应。事情开始发生了。

第一件,是“茶壶”敲响了秀拉的门,来问她要个瓶子。他是个五岁男孩,有个只对“小有余钱”台球厅感兴趣的冷漠的母亲。她名叫贝蒂,但人们都叫她茶壶的妈妈,因为作为他的母亲这件事恰好是她最大的失败。当秀拉对茶壶说“没有”时,孩子转身就走,在台阶上摔倒了。他没有马上爬起来,秀拉就去扶他。就在这时,高高兴兴地朝家里走的母亲看见秀拉向孩子痛苦的脸弯下腰去。她被一种喝醉般的心血来潮的母爱充溢,当即把茶壶拽回了家。她逢人便说秀拉推倒了她的儿子。她如此强调这件事,便不得不接受朋友们的劝告,把孩子送进了县医院。让她心疼得要命的两块钱被证明没有白花,因为茶壶确实骨折了,尽管医生指出营养不良是造成他骨质脆弱的主要原因。茶壶的妈妈因此大出风头,并且出色地扮演了她本来毫无兴致充当的角色:母亲。一个成年女人居然伤害了她的儿子,这个念头让她咬牙切齿。她一变而成为了最尽心的母亲:头脑冷静、手脚勤快、干干净净。她再也不给茶壶去迪克的店里吃一顿古德巴先生式的早点和苏打汽水的零钱了,再也不让他在她忙什么的时候长时间一个人待着或者在街上闲逛了。她的变化是一个显著的进步,虽然小茶壶确实很怀念他在迪克的店里度过的安静时光。

事情继续发生。芬雷先生坐在前廊上嘬鸡骨头——他十三年来惯于如此。他一抬眼就看见了秀拉,一块骨头卡在喉咙里,当场断了气。这件事加上茶壶的妈妈的一番解释,让所有人都弄清了秀拉眼睛上的胎记的含义,那不是一株带枝的玫瑰,也不是一条毒蛇,而是从一开始就给她做了标记的汉娜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