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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了,可是他没有来。来的是在门口犹犹豫豫的路易斯。这正是他那种自信与胆怯的古怪结合。他进来时在镜子里照了照;他捋了捋他的头发;他对自己的外表感到不满意。他常说:‘我是一位公爵——一个古老家族的末代后裔。’他说话尖刻,性情多疑,盛气凌人,不易与人相处(我是拿他跟珀西瓦尔相比)。而同时他又很难对付,因为他的眼睛里总是含着嘲弄的神气。他已经看见我了。他走了过来。”

“苏珊来了,”路易斯说,“她没有看见我们。她没有打扮,因为她鄙视伦敦的浮华。她在弹簧门前左顾右盼地站了片刻,像一只被灯光照得目眩的动物。现在,她开始移动脚步了。她的动作(即便是在桌子和椅子当中穿行)具有某种野兽似的既悄无声息又信心十足的神气。她仿佛凭着本能就摸到了路,在这些小桌子中间穿来穿去,碰不着任何人,对那些侍者也不加理睬,但却径直走向我们订在角落里的桌子跟前。她一看见我们(奈维尔和我),脸上就露出一副深信不疑、令人颇感恐慌的神气,仿佛她已经找到她要找的东西。要是被苏珊爱上了,那简直就像是被一只鸟用尖利的嘴给刺穿,被钉牢在谷仓的门扇上一样。然而有时候,我倒宁愿被一只鸟嘴刺穿,宁愿被钉牢在谷仓的门扇上,实实在在地,一劳永逸地。

“罗达现在也来了,她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正当我们没有张望的时候,她悄悄地溜了进来。她肯定是绕了一个大圈子,一会儿藏在某个侍者身后,一会儿躲在某根装饰性的柱子后面,好尽可能地推迟见面时的激动,好多抓住片刻工夫去摇晃她水盆里的那些花瓣。我们会惊动她。我们会使她遭受折磨。她害怕我们,她鄙视我们;然而,她还是畏畏葸葸地朝我们走了过来,因为无论我们多么残酷无情,总还有那么几个名字,总还有那么几张面孔,这几张面孔会含着喜悦的神色相迎,会照亮她的道路,使她继续充满美好的梦想。”

“门开了,门老是开了又开,”奈维尔说,“可他还是没有到来。”

“珍妮来了,”苏珊说,“她站在门口。一切都好像凝滞不动了。那个侍者停下脚步。在靠近门口的桌子那里,正在用餐的几个人也停下来,望着她。她仿佛成了一切的中心;一张张桌子,一连串的门、窗、天花板,全都围着她放射光芒,就像一颗映在打碎的窗户玻璃上的星星,四周闪烁着光芒。她使所有的事物都汇聚于一点,变得秩序井然。现在她看见我们,移动脚步,于是所有的光芒都随之在我们的头顶上开始晃悠飘移、起伏波动,掀起一阵簇新的情绪高潮。我们都开始发生变化。路易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领带。奈维尔紧张不安地坐在那里等待,心神不宁地将他面前的刀叉竖着摆了摆。罗达吃惊地望着她,仿佛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而我呢,虽然我竭力让脑子里塞满潮湿的青草、润湿的田野、落在屋顶上的雨声和撼动房屋的冬季大风等等,好让我的心灵可以抵御她,但我还是感到她的揶揄悄无声息地围住了我,她的嘲笑的火舌卷住我,毫不留情地衬托出我的寒酸的装束,我的粗笨的指甲;我慌忙将手掩藏在桌布下面。”

“他一直没有来,”奈维尔说,“门开了,但他依然没有来。来的是伯纳德。不出所料,当他脱下大衣时,他的腋窝缝里露出里面的蓝色衬衣。同时,不像我们其他人,他不用手推门就闯了进来,根本不去想他是在闯进一间坐满了陌生人的屋子。他连镜子也不照一照。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但他对此毫无觉察。他丝毫没有觉出我们与他有什么不同,也没有想这张桌子正是他要来的地方。他在来这儿的路上一直犹豫不决。那是谁呢?他问自己,因为他对一位穿着演歌剧用的斗篷的女人有点认识。他对所有的人都有点认识;但他其实对谁也不认识(我是把他跟珀西瓦尔比较)。然而现在,他一瞧见我们,就和蔼可亲地打了个招呼;他的宽厚大度、热爱人类的神气,(同时携带着对所谓‘热爱人类’这种无聊事情姑且容忍的态度),简直势不可挡;结果,若不是为了珀西瓦尔——他使所有这一切变得虚幻飘渺起来,你简直就会觉得——有人已经这么觉得了:这是我们的节日;我们现在全都聚集在了一起。但是缺了珀西瓦尔,就没有实在感。我们简直就是在虚无中朦胧移动的影子,空洞无物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