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3/16页)

不过,真的,我的臆想,我的踌躇不前的摸索——就像一个人被不由自主卷进了一条河的下面,老是被一些仿佛在睡梦中一样飘忽不定的自发任性、毫不相干的好奇、贪婪和欲望的冲动所搅扰、破坏,弄得支离破碎。(比如,我竟然对那只手提包起了觊觎之心。)不,我还是希望深入下去;希望去探究那隐秘的深处;偶尔锻炼一下我的天赋能力,不能总是行动,而是要去探索;去倾听朦胧、古老的树枝坼裂的声息和猛犸的吼叫;去想入非非地沉湎在对那些一味行动的人来说无法做到的事情——包罗万象地理解世界的冲动中。当我散步的时候,难道说我不是因为一种奇怪的震颤不宁的同情心而激动得浑身直打颤吗?这种同情心,就像我诞生于某种秘密的存在一样,无所约束地升上来,促使我去理解这些满怀热望的人群,这些睁大着眼睛到处走动的人,这些供差遣的童仆,和这些对自己的命运浑然不觉、一味窥视商店橱窗的鬼鬼祟祟、心神不宁的姑娘们。然而,我却清醒地了解我们朝生暮死的生命历程。

“不过,真的,我无法否认这样一种感觉:如今生命对于我来说是被神秘莫测地拖长了。这是否意味着我可能会生儿育女,可能会随心所欲地广传后裔,拥有比起这一代人——这些尽管在劫难逃、但却为了永无完结的竞争而在大街上你推我搡的芸芸众生——更为兴旺的后裔呢?我的女儿们将会在某些暑假来到这里;我的儿子们将会开辟新的天地。所以我们并不是在风中一吹就干的雨滴;我们会使花园繁盛,树林喧闹;我们会以不同的方式成长延续,永世不绝。那么,这就是我之所以信心十足并且内心坚毅的原因所在了,不然当我身处这条拥挤不堪的大街上的人流之中时,我总能在比肩继踵的人群里为自己开出一条通道,总能把握住安全的时刻穿过马路,岂不全都成了荒诞不经的怪事。这绝非自高自大的虚夸,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虚荣之心;我并不记得我所拥有的特殊禀赋,特殊气质,或是我身体上——眼睛、鼻子或嘴巴——所具有的那些特征。在目前这个时刻,我并不是我自己。

“然而瞧,它又回来了。一个人是没法消除他所固有的气质的。它通过某条缝隙,不知不觉地潜入一个人的特殊构造——他的性格——之中。我并非这条街道的组成部分——不,我只是在观察这条街道。所以,人是分裂的。譬如,在那边后街上,有一位姑娘正站在那儿等人;等什么人?一个罗曼蒂克的故事。在那家店铺的墙上安装着一架小型的升降机;我就问,是因为什么这架升降机安装在了那儿?并且设想在六十年代的某个时候,一位衣着时髦、装腔作势的高贵夫人,被大汗淋漓的丈夫从一辆四轮马车里拽了出来。真是荒唐无稽的故事。这就是说,我天生是一个杜撰家,天生是一个逮住什么事情就会胡诌一气的家伙。另外,在自然而然地随意做出这些观察的过程中,我会精心设计我的自我;让我显得与众不同,并且在我闲溜达的时候总会听到有个声音在说:“注意!快把那个记下来!”我会想象,在某个冬天的夜晚,有人要求我讲出我的所有观察的意义何在——那将是一段为人们相互传颂的名言,一份圆满结束的最后总结。但是,一味地在后街上自言自语,很快就会让人觉得无聊腻烦。我需要有个听众。这便是我堕落的原因。由于这个原因,那份最后的总结老是搞得卷边折角,怎么也形不成文字。我不能日复一日地总是坐在一家邋里邋遢的小饭馆里,总是要上同样的一杯酒,使自己完全浸泡在一种液体——如此的生活——之中。我编织好我的华丽辞藻,然后就带着它跑到一间陈设着家具的房间里;在那儿,它会被几十支蜡烛照亮。我需要有很多眼睛注视着我把这些花里胡哨、故意渲染的东西展示出来。要完成我自己(我注意到了这一点),我需要有其他人的眼光来启发,因此我常常不能完全弄清楚我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像路易斯、罗达,他们身份的真实性完全可以从他们的孤身独处中得到确认。他们讨厌别人对他们的启发和描绘。他们把别人有一次给他们绘制的画像正面朝下抛在了野地里。路易斯的言辞仿佛覆盖着厚厚的冰层。他的言辞是经过挤压、经过浓缩的,非常牢靠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