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言(第3/4页)

可以在文学名著的出版史话上提一下的是,这情诗集出现过伪印本。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有一个叫做魏斯(W.J.Wise)其人,自称发现了十四行组诗的最早的1847年单行本,还编造了一段故事:白朗宁夫妇在比萨定居后,1847年初,有一天早晨,白朗宁正独自站在窗口眺望,他的妻子悄悄走近来,从他身后把一卷稿子塞进了他的口袋,请他看一下,是否喜欢,她随即逃上楼去。这就是爱情组诗的原稿。她丈夫读了,不敢独占这文学上的无价之宝,可是女诗人很不愿把个人的情诗公开发表;结果就在那年委托她的女友在伦敦自印少数本子,未标书名,内封上只简单地写着“十四行诗集,E.B.B.作,1847”。

实际上这是伪造本,当时却骗过了许多人,信以为真。直到1934年,两位年青的英国学者卡德和波拉德,用版本目录学的研究方法证明了所谓1847年的“试印本”所用的那种纸张是1874年以后制造的,所用的印刷字体是1880年以后才出现的,这才真相大白。

但是谎言的阴魂似乎一直不散,直到1990年9月,美国出版了一本装帧印刷都很讲究的《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及其他情诗》,编者介绍十四行诗集时还是这么说:“白朗宁夫妇从巴黎来到比萨,就在比萨,她把十四行诗集给丈夫看了。”

我们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期,奉行闭关政策,海外文化信息比较闭塞,八十年代初,情况已有所改善,但我为自己的十四行诗集译本写女诗人小传时,手头除了两卷本情书集外,只能以道屯所写的《白朗宁传》(1915年版)为主要依据,其他参考材料也嫌陈旧了,不免以讹传讹,我依据纽约克罗威尔书店1945年版《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所附的一段谈版本由来的笺注,不自觉地重复了这无稽之谈。

实际上,白朗宁在1849年意大利一个避暑胜地才第一次读到他夫人的爱情组诗,直到1894年这组诗才第一次出版单行本,由戈斯(Edmund Gosse)作序,在序言中他还认为另有一个1847年的版本。1992年我在美国白朗宁图书馆查阅了一些专著,才弄清楚这段公案的来龙去脉;这使我感到愧对读者,也使我下了决心,应该利用较新的材料,为白朗宁夫人重写一个比较翔实可靠的传记,才好向爱好这十四行情诗集的读者有个交代。

1955年拙译问世,因原名生涩,改称《抒情十四行诗集》。没有想到这个小册子在我当时出版的几种译本中,印数最大,最受读者欢迎。但它的出版生命很短促,前后不过两三年罢了——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对于民族,那是多么值得怀念、而消逝得太快的两三年啊。1958年,这个译本还准备印第4版,肃杀的气氛给予知识分子的精神压力越来越沉重,我违反自己的心意,主动要求出版社停印此书。

可想不到的是,在那天地变色、民族浩劫的十年动乱中,由于越来越可怕的精神统治而早已绝版的这个诗集,并没有完全被遗忘,它仍然深印在当年的读者的心里,而且出现了秘密的手抄本,甚至还有根据手抄本的转抄本。在那黑暗的岁月里,《抒情十四行诗集》成了一种受珍惜的“地下文学”。当时被禁闭在精神沙漠里的男女青年们从没有机会在文学作品中接触到这样美好的精神世界,这情诗集对于他们就象一片绿洲,是惊喜的发现。

祸国殃民的政治小丑被揪出后,冬尽春来,这本译诗集重新获得了艺术生命,三年中(1982—84)连续再版,印数近35万册,加上五十年代印过几次,前后印数当有40万册。根据巴金的名著《寒夜》摄制的故事片,男女主人公定情之夜,有一个动人的场面,他们俩在烛火的两边,以深沉的语调对念着组诗中的第10首情诗:“……爱就是火,火总是光明的……”前年有一位读者在报刊上说道:这本情诗集充当了他和妻子结合的信物。一位外地的女读者通过出版社向译者表示感谢,这本情诗集给予了她生活的勇气。这本情诗集也许在我国青年读者中间有很多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