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死亡天使(第4/7页)

这些信息都是我们在她那间书香四溢的客厅喝咖啡时她告诉我的。她谈到她正在编辑的一份稿子——一位在十九世纪末时成立某教派的女人的传记。她谈到她的小孩——两个男孩,他们约莫一个小时内就会放学回家。讲着讲着她的兴致没了,于是我便把话题带回她哥哥阿瑟·范博格身上,他住过莫顿街,为城中一家投资公司做资料收集的工作。而且他两个礼拜前死于慈惠所。

“人真是会死抓着生命不放,”她说,“就算生活的品质烂透了,就算你满心希望死掉。”

“你的哥哥想死吗?”

“他甚至祷告求死。病魔一天天夺走一点点的他,如同小兽般啃着他啮着他,然后月复一月地狱般的日子终于夺走了他求生的意志。他没办法再斗下去了。他没有搏斗的工具,也没有搏斗的目标。不过他还是继续活了下去。”

她看着我,然后别开脸。“他求我杀了他。”她说。

我没吭声。

“我怎么能拒绝他呢?可是我又怎么能帮助他?起先我觉得那样不对,然后我又想到那是他的生命,如果他想要这样的话,谁又有权利不让他结束掉?可我怎么下得了手,又要怎么下手呢?

“我想到药丸。家里除了治经痛的蜜朵尔以外什么都没。我找我的医生说我睡不着。哈,这话也是真的。他开了处方让我买十二颗地西泮。我没费事到药局买。我不想给阿瑟一把镇静剂,我想给他那种二战电影里间谍专用的氰化物胶囊。只要一口咬下,你就走了。可我要上哪儿找那种东西呢?”

她往前倾坐。“你还记得中西部那个把他小孩身上的呼吸器拔掉的男人吗?医生不肯让小男生死掉,他的父亲就揣了把枪跑到医院挡掉所有人,直到他的儿子咽下最后一口气。好个英雄。”

“很多人都这么想。”

“老天,我真希望自己是英雄!我天马行空想了好久。有这么首罗宾逊·杰弗斯的诗,讲到一只跛脚鹰,叙事者结束了它痛苦的生命。我给了它一个 lead gift③,他说。意思是子弹,铅制的礼物。我也想给我哥那样的礼物。我名下没有枪,我坚信枪支没有存在的必要。总之以前是那样,可现在我已经搞不清自己到底有什么信念了。

“如果当时我有枪的话,我会走进房里朝他开吗?我狠不下心。我有把刀,我的厨房全是刀,而且请你相信,我确实想到要往皮包里塞把刀子走进房里,等他睡着以后便一刀插进他肋骨之间刺进心脏。画面我都想好了,每个层面也都考虑过,可我没下手。天哪,我从来没在包里塞着刀子出过门。”

她问我是否要添咖啡。我说不用。我问她她的哥哥有没有其他访客,不知道他是否也跟其他人做过同样请求。

“他有十几个朋友,男男女女都是爱他的人。而且没错,他应该求过他们。他跟所有人都说了他想死。他虽然熬了那么那么久奋力求生,不过到头来他却是求死心切。你觉得有人帮了他吗?”

“我觉得有可能。”

“老天,但愿如此。”她说,“遗憾的是,那人不是我。”

“我还没做检测,”艾铎说,“我是个四十四岁的同性恋男人,十五岁开始性生活便非常频繁。我不需要做检测,马修。我假设自己是血清素阳性反应。我假设每个人都是。”

他是个泰迪熊般的富态男子,黑发鬈曲,脸孔如同微笑钮扣一般是永远的欢乐。我们在布里克街一家咖啡屋共享一张小桌子,这儿离他贩卖漫画以及棒球卡给收藏家的店铺只隔两个门面。

“我也许不会得病,”他说,“我也许会因为纵情美食好酒寿终正寝。我也许会给公交车撞死或者让抢匪杀掉。如果我果真得了病,我会等到最难挨的那一刻,因为我热爱生命,马修,我还真的爱。不过时候若是到了,我不会搭慢车离开。我打算坐上高铁说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