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死亡天使(第3/7页)

回到办公室以后,卡尔挑了另一支烟斗,把泛黑的烟嘴凑上鼻子。他说:“你问我为什么打电话找你而不报警。请问你能想象鲍比面对警方侦讯的场面吗?”

“他的神志好像在清晰和混沌之间来回穿梭。”

他点点头。“病毒已经穿过血脑障壁。如果你打败了卡波西氏肉瘤和伺机而起的各种感染,你的战果就是失智症。鲍比大半时间神志清楚,不过他的某些脑神经连结已经烧坏了。或者生锈了,还是堵住了——总之就是摆了他一道。”

“有些警察懂得怎么跟这样的病人做笔录。”

“话是没错,不过你能想象各家八卦杂志的头条标题吗?慈悲杀手席卷艾滋安宁中心。我们没闹新闻时就已经很难混了。你知道,每次报纸登说虐待动物防治协会又安乐死了几只猫和狗,捐款就会唰地滑下去。想想看我们的情况会是怎样。”

“有些人会捐更多钱给你们。”

他笑起来。“一千块给你们——请帮我杀掉十个。搞不好还真给你说中了。”

他再次嗅嗅烟斗。我说:“你知道,其实你不用考虑到我,抽就是了。”

他瞪眼看我,然后看看烟斗,仿佛纳闷起烟斗怎么会在手里。“这栋大楼全面禁烟,”他说,“何况,我又不抽。”

“烟斗是这间办公室的附属品吗?”

他脸红起来。“烟斗全是约翰的,”他说,“我们同居过。他死了……老天,十一月就满两年了。感觉好像没有那么久。”

“很遗憾,卡尔。”

“我以前习惯抽烟,万宝路,但几百年前就戒了。不过他抽烟斗的时候,我倒从不介意。我一直很喜欢那种香味。而现在我是宁可闻他烟斗的味道,也不想闻到艾滋味。我说的那种味道你懂吗?”

“嗯。”

“不是每个艾滋人都有,不过很多人有,而且大半的病房味道都很重。你到鲍比的房间一定闻到过。是一种猥亵的霉味,闻起来像是烂掉的皮革。我再也受不了皮制品的味道了。以前我喜欢皮革,可是现在总免不了把它跟同性恋在又臭又闷的房间里逐渐死去的臭味联想到一起。

“这栋楼我闻起来就是这味道。每样东西都蒙上消毒剂的怪味。我们用的消毒剂是以吨计量,喷雾和液态的都有。病毒其实还蛮脆弱的,一出人体存活不了多久,然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房间和走廊到处都是消毒剂的怪味。不过在那气味的掩映下,永远还是有着这个病的味道。”

他翻弄手里的烟斗。“他的衣服全是那种异味。约翰的。所有的东西我都送人了,不过我已经把他和他烟斗的味道联想在一起了,何况烟斗又是那么私密的物品不是吗,烟管上还留着吸食者的齿痕。”他看着我。他的眼睛干燥,声音洪亮平稳。悲伤不在他的语气里,只在他的话语当中。“十一月就满两年,虽然老天在上感觉还真没那么久——我是用一种味道挡住另一种。同时,我想也是借由这个填补岁月的鸿沟吧。让他和我贴近一点,”他放下烟斗,“言归正传。你可以帮忙调查一下我们的死亡天使吗,小心行事,不列入官方记录?”

我说可以。他说他得先给我一笔预付金,说着便打开桌子最上层的抽屉。我告诉他没有必要。

“但这不是雇用私家侦探的例行程序吗?”

“我不是私探——没登记。我没有执照。”

“你跟我说了,不过即便如此——”

“何况我又不是律师②,”我表示,“总之偶尔做点公益也无妨啊。如果得花太多时间我会告诉你,不过目前暂且就把这当作我的捐款吧。”

安宁中心在格林威治村,位于哈德逊街。蕾秋·布斯班住在离此处往北五英里的一栋意大利式棕石建筑里,位于克来蒙大道。她的丈夫保罗每天走路到哥伦比亚大学教书,他是该校的政治系副教授。蕾秋是兼职编辑,受雇于好几家出版社,帮忙定稿工作。她的专长是历史和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