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是九月下旬,暑气终于消逝的日于。

夜里从公司回来的周伍,一反常态唤住已经换好睡衣,站在楼梯中间准备上二楼卧房的依子。

“朝子呢?”

“还没回来,大概又和俊二去夜总会了吧。订了婚可真忙。”

“我想和你谈谈朝子的事。”

依子忍不住露出微笑,等待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她双手支着桃花心木的扶手,转身面对周伍。她似乎很满意这种不太稳靠的姿势。

“朝子的事?和俊二有关吗?”

“可以这麽说。”

周伍往上跨了一级,一只手焦虑地抚弄手上的珠宝饰物。

“俊二有个五岁大的孩子。这件事你们处理好了吧?”依子出奇不意地。

“什麽?”

周伍骇然,整个人像冻住了似的。

“难道你不晓得这件事?”

依子抛下这句话便迳自上楼。她知道丈夫一定会跟上来。

……在依子的卧房内,周伍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像现在这样耐着性子坐奢。依子愉快地享受胜利的滋味。现在已经不需要情绪性的行为,她只消把奇妙而亲切的密探斑鸠一所鬼集的资料,像老僧说明古老寺院的宝物般,客观地告诉丈夫即可。

在聆听的当儿,这可怜的父亲耳里不断响起晚夏在轻井泽时,女儿慌忙地阻止他的提议而发出哀切的叫喊声。

“啊!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朝子突如其来的变化,或许是因为早已获知俊二的秘密。朝子是如此地置身在痛苦中?这高傲的女孩竟然为了爱情而向屈辱挑战。现在的她和她爱慕的男人正心中喜悦,互相凝视地依偎在夜总会中。虽然她的心正被嫉妒和屈辱所啃蚀,但她却无法离开那个男人,也无法就他的秘密而正面责难他。周伍对朝子的未来所抱持久的梦想,竞在刹那间跌个粉碎。

依子冷静地将孩子和情妇的照片,以及往来的书信等资料摊开,语气如与路边的摊贩说话般:

“这就是那个五岁小孩的照片,不愧遗传了他父亲的血统,长得真可爱。这是他母亲的照片。听说曾经在酒吧高就(依子故意使用敬语),俊二出国前一年便和她来往。另外这张是他自美返国後的另一个情妇。还有一个是……”

周伍心里燃起一道无名火。

“你为什麽去搜集这些?”

事实上,这正是依子期待已久的质问。

“我完全是为了朝子,这是身为母亲的义务。单凭父亲毕竟无法顾虑周到,何况她曾经受过偏颇的教育。”

周伍沈默长久。但依子对他的沈默毫无怯意,因为她知道这一击,已使他完全丧失怒吼的力量。

“朝子明天有什麽活动?”他沙痖地问。

“她说要去参加同学的庆生茶会。”

翌日是星期天,天气彷佛又重回夏天般燠热。打一早便下个不停的雨终于歇了,庭院中濡湿的草木欣然接受强烈阳光的照射。

朝子渴望知道斑鸠一对于自己的婚约是宽宏地原谅了,还是怒不可遏地采取粗暴的手段。明知毫无意义,她还是决定再一次叩访他的画室。她以参加同学庆生书为由,于午後打扮妥当走出家门。

“为了我,那个可怜的人生活和工作的次序都乱了。”

相形之下,俊二到底牺牲了什麽?俊二与朝子的结合除了是世人眼中的天作之合外,究竟有何意义?

在俊二身边时,朝子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美貌自得,但一思及斑鸠一,她便会完全忘掉这件事。在漫长的沈思中,她甚至有过疯狂的想法:假如自己也被车子撞成残废,或许反而会幸福吧?尤其当她来到通往画室斜坡的拐角处,遇见一部不按喇叭示警的高级轿车时,更有着被撞渴望。

画家阴暗的家中寂静无声。老妇人一脸同情地反覆说:

“先生还没回来,不知道人在哪里,我也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