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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了住处,脱下脚上的马丁靴,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扔,脱下汗淋淋的毛衣和毛衣下湿漉漉的长袖打底衫。

她在淋浴喷头下站了半个小时。让水像下暴雨一般地打在她身上。她用无香味的洗发水洗了头发,用无香味的肥皂洗澡。她总是用没有添加任何芳香剂的洗漱用品。倒不是因为她有过敏症或者对香味过于敏感,而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身上有任何特殊的味道。

凭借一个人常用的洗发水、沐浴露、香皂、润肤霜来辨认出这个人简直太容易了,更何况是凭借这个人常用的香水或者古龙水。仅仅一点点带水果味的香皂的味道就足以告诉不鼻塞的鼻子某个人刚刚在这个房间出现过。大部分人在公共场所都辨认不出别人特有的体味,除非这个人的嗅觉过人。不过香水的甜味和刺激味能让每个哪怕感冒鼻塞的人都闻出来。

气味还能激活别的记忆。松焦油洗发水的味道让她记起了夏天和贴着水面飞行的蜻蜓。麝香味的沐浴液让她的头脑里出现了一幅清晰的画面:手臂上强劲有力的肌肉,肩胛骨从背部凸出优美的线条。画面让她想起了那一刻,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嘲笑着微不足道的事情,其他人谁都不知道那些事情好笑在哪里。画面让她想到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犀利的目光,站在那双眼睛前,卢米总觉得不知所措,脸红耳热。每次只要有用同样香味的沐浴液的人从她身边走过,她的心脏就会突然少跳一次,她的脚会忽然软得像棉花。虽然她已经看到了,知道用这种沐浴液的人不是她思念的那个人,但这种香味对记忆的影响就有这么强烈。

举个例子,一个人也许想不起来一个陌生人长什么样子,可是只要他在别的地方碰巧闻到了那个人用的香水的味道,他的脑海里突然就会浮现出宽阔的肩膀、短头发、牛仔裤和格子衬衫。他甚至能想起来这个人走路的样子,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这个人从哪扇门走了出去。

卢米不想这样。她不想被不认识的人记住,也不想被所有她认识的人记住。她希望可以尽量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地行走,也没有气味。

卢米已经冲洗掉了皮肤上的恐惧和惊慌。她揉了揉脚上因为奔跑而被磨破的地方。

她接听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还不错。学校的功课不是特别紧。是,我还有零用钱。”

谎言。善意的谎言。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妈妈了?从她开始上学的时候?肯定是那个时候。或许更早一点,因为他们家的人相互之间什么都不说。卢米从来都没有搞明白,有哪些事情不能说的,可是沉默的浓雾在他们家的房间里那么浓密,撞上去就像撞在蜘蛛网上一样。家里的每个人都各干各事。他们对家人闭口不谈的事情在局外人看来可能十分奇怪,难以理解。比如卢米现在拿在手里的毛绒兔子。妈妈上次来坦佩雷看她的时候,给她带来了这只兔子。妈妈说这只兔子是卢米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卢米看着兔子漆黑的眼睛,忽然极为清晰地想起,这只兔子其实是别人最喜欢的玩具,而不是她的,虽然她后来也玩过。她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对,你记错了。”妈妈辩驳,“这是你最喜欢的玩具,它的名字叫奥斯卡里。”

卢米摇头:“我后来才给它改名叫奥斯卡里。最开始它的名字是小丑丑。这只兔子大概是哪个堂姐给我的。”

妈妈什么都没再说。卢米明白了,这也是那许许多多闭口不谈的事情中的一件,就算提到了,也不会再谈论下去。

天花板上的油漆的裂缝就像是陌生的天空里的星座图。那么多的裂缝。她喜欢裂缝。裂缝都是非常有意思的。可是现在卢米集中精力在仇恨上,因为仇恨可以给她力量。她已经第二次被人追杀了,这次还有人朝她开枪。所有的理智都告诉她,她现在应该尽快从整件事里抽身而出,而不是像她原来打算的那样继续调查。可现在她想知道,她想弄清楚,想让这件事有个结果,让犯罪分子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负责。她不想再继续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