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3/18页)

那会是谁呢?谁见她站在面前,听说她妈妈像个布娃娃一样游手好闲,为了企图伺候别人和补偿过失,终于搞得身心交瘁,会不羞辱她一番呢。丹芙听说过几个人,从妈妈和奶奶的谈话里听来的。可她本人只认识两个:一个叫斯坦普的白发老人,还有琼斯女士。哦,当然,还有保罗·D。还有那个跟她讲塞丝的事的男孩。可是这两个根本不行。她的心怦怦直跳,嗓子眼痒得让她一个劲地吞口水。她甚至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当初,塞丝在餐馆干活的时候,她还有钱买东西的时候,她是向右拐的。再以前,丹芙去琼斯女士的学校上学的时候,是向左拐。

天气晴好,风和日丽。四月了,一切生命都方兴未艾。丹芙用披肩裹紧头发和肩膀。她穿着狂欢节穿的最鲜艳的裙子和一双陌生人的鞋子,站在一百二十四号的门廊上,准备被大门以外的世界吞没。在外面,有小东西在刨洞,有时还会碰你。在外面,话一说出来,就能堵住你的耳朵。在外面,如果你形单影只,感觉就会驾驭你,像影子一样黏着你。在外面,有的是罪孽深重的地方,当你走近时那一切恶事还会重演。比如“甜蜜之家”,时间在那里停滞,像她妈妈讲的那样,不幸同样也在那里等着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地方呢?外面还不止这些——远远不止——外面还有白人,而你怎么知道他们什么德行?塞丝说要看嘴,有时也看手。贝比奶奶说防不胜防—他们能随意地四处觅食,出尔反尔,就是在他们自以为很规矩的时候,离真正人干的事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他们把我从牢里弄出来了。”有一天,塞丝对贝比·萨格斯说。

“也是他们把你弄进去的。”她回答道。

“他们把你运过了河。”

“在我儿子的背上。”

“他们给了你这所房子。”

“谁也没给过我什么。”

“我从他们那儿得到了一份工作。”

“他从他们那儿得到了一个厨娘,姑娘。”

“噢,他们有的人对我们还过得去。”

“可每一回都吓你一跳,不是吗?”

“你过去不这么说话。”

“别跟我打架。他们淹死了多少我们的人哪,比起他们从开天辟地到现在总共活过的人数还多呢。放下你的剑吧。这不是战斗;是溃败。”

丹芙记起了那些谈话,记起了奶奶的临终嘱咐,站在阳光下的门廊里,却不能出去。她的喉咙发痒;她的心怦动——然后贝比·萨格斯大笑起来,清晰如初。“你是说我从没给你讲过卡罗来纳?没讲过你爸爸?你一点儿不记得了,我的腿脚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不记得你妈妈的脚,更甭提她的后背了?我从没跟你讲过这些吗?就因为这个你才下不了台阶吗?我的耶稣,天啊。”

可是你说过防不胜防。

“当然。”

那我怎么办?

“记住它,然后走出院子。走吧。”

回来了。十二年过去,那条路又回来了。右边四所房子紧紧挨在一起,像鹪鹩似的排成一队。第一所房子有两级台阶,门廊上放着把摇椅;第二所有三级台阶,一把扫帚靠在门廊栏杆上,旁边是两把破椅子和一丛连翘。正面没有窗户。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嚼着一根棍。第三所房子的两扇前窗都有黄色的百叶窗,还摆着一盆盆带白心和红心的绿叶。丹芙听得见鸡叫,听得见有人在敲安着破铰链的门。第四所房子,一棵梧桐树的花雨点般洒在屋顶上,让整个院子看着就像长满了青草。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抬起手来打招呼,手刚举到半路,就在肩膀那儿僵住了,她探出身,看看自己是在朝谁招手。丹芙赶紧低下头。接下去是一小块篱笆围成的空地,里边有头奶牛。她还记得那块空地,却不记得有牛。她的头皮在头巾底下紧张地冒出汗来。远处有声音飘过来,是男人的说话声,她每走一步,就更近些。丹芙一直紧盯着脚尖,唯恐他们是白人;唯恐自己挡了他们的道;唯恐他们说句什么话要她答应。要是他们扑向她,抓住她,捆上她呢。声音近了。也许她该横穿这条马路——马上。那个朝她招了一半手的女人还会在门口吗?她是会来搭救她,还是因为丹芙没招手还礼,就生了气,她会不会撒手不管呢?也许她该回转身去,离那个招手女人的房子近一点。她正犹豫不决,已经太晚了——他们就站在她面前。两个男的,黑人。丹芙舒了口气。两个人碰了碰帽子,嘟囔道:“早安。早安。”丹芙相信她的眼睛道出了感激,可她一直没能及时张开嘴回答。他们从她左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