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18页)

然后气氛就变了,争吵开始。开始时很慢。宠儿埋怨一句,塞丝道歉一声。那年长女人的格外努力所博取的欢心也减少了。待在外面不太冷吗?宠儿撂下脸,意思是:那又怎么了?光线太暗了,不好做针线,是不是早过了睡觉时间?宠儿一动不动,说道:“干你的吧。”塞丝于是照做不误。她什么都拿最好的——先拿。最好的椅子,最大块的食物,最漂亮的盘子,最鲜艳的发带。随着她越要越多,塞丝也越来越多地开始谈论、解释、描述她为了孩子们忍受、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什么在葡萄架下轰苍蝇啦,什么膝盖着地爬向一间披屋啦。这些都没给谁留下应有的印象。宠儿谴责她将自己撇在了身后。不待她好,不对她微笑。她说她们是一样的,有着同一张脸,她怎么能撇下她不管呢?于是塞丝哭了,说她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也没有过这个念头——说她必须把她们弄出来,弄走,说她什么时候都有奶水,也有刻墓石的钱,可是不够。说她一直都有个计划,那就是,他们都到另一个世界团聚,永远在一起。宠儿不感兴趣。她说她哭的时候那里没有人。死去的男人们躺在她上面。她没有东西吃。没有皮的鬼把手指头戳进她的身体,在黑暗里叫她宠儿,在光亮里叫她母狗。塞丝乞求着饶恕,一遍遍历数着、罗列着她的原因:说什么宠儿更重要,对她来说,比她自己的生命更珍贵。她随时都愿意交换位置。放弃她的生命,生命中的每一分钟、每个小时,只为换回宠儿的一滴眼泪。她知道蚊子咬她的小宝贝时她痛苦不堪吗?知道她把她放在地上,而自己跑进大房子时心急如焚吗?知道离开“甜蜜之家”之前的每天夜里,宠儿不是睡在她胸脯上,就是蜷在她后背上吗?宠儿一概否认。塞丝从来不走近她,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话,从来没笑过,最可恶的是,撇下她跑开的时候根本没挥手道别,甚至没朝她的方向看上一眼。

有一两回塞丝试着坚持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毋庸置疑,她说的话都是法律,她最知道好歹——宠儿就摔东西,把桌子上的盘子全扫下去,把盐撒在地板上,还打碎了一块窗玻璃。

她不像她们。她太任性了。可谁也没说:从这儿滚开,丫头,脑袋瓜清醒了再回来。谁也没说:你敢朝我动手,我就把你揍到下礼拜去。砍断树干,枝条也没命。当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耶和华——你上帝所赐你的地上得以长久。(出自《圣经》的“十诫”。)我要把你捆在门把手上,没人伺候你,上帝也不喜欢横行霸道的做派。

没有,没有。她们修补了盘子,扫去了盐末。渐渐地,丹芙明白了,就算塞丝不在哪一天早晨醒来抄起刀子,宠儿也会这样做的。正如过去她曾战战兢兢地怕塞丝体内的那个东西会冒出来一样,现在看到妈妈伺候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她觉得耻辱。丹芙一看到塞丝提着宠儿的夜壶,便赶忙过来帮她拿。可是当她们食物短缺时,丹芙眼看着妈妈不吃不喝,心如刀绞——她尽捡桌沿和炉边上的东西吃:沾在锅底的玉米粥;面包渣、果皮和其他东西剥下来的皮。有一回,她看见她先将最长的手指伸进一只空果酱罐刮了个遍,才开始洗刷和收拾。

她们累了,甚至块头越来越大的宠儿,看上去也像她们一样筋疲力尽。不管怎么说,她总算用一声嗥叫或者咬牙切齿代替了挥舞火钳,一百二十四号安静了。无精打采,又困又饿,丹芙看着妈妈虎口的肉消失殆尽。看着塞丝的眼睛明亮却没了生气,机警却空洞无物,时刻关注着宠儿的一切——她的没有纹络的手心,她的前额,她颚下又弯又长的笑影——一切,除了她圆滚滚的肚子。她还看到自己的狂欢节衬衫的袖子盖住了手指;原来露脚腕的裙摆现在拖到了地板上。她看到她们几个花枝招展、刻意打扮、虚弱不堪而又饥肠辘辘,却紧锁在一种将人耗尽的爱之中。然后,塞丝吐出来一些她没吃过的东西,这仿佛一声枪响震动了丹芙。她刚刚开始的保护宠儿不受塞丝危害的工作,变成了保护她妈妈不受宠儿的危害。现在,很显然,她妈妈这样下去是会死去、会离开她们两个的,到那时宠儿怎么办?不管出了什么事,只有三个人在一起才行得通——两个不行——由于宠儿和塞丝谁都不在乎明天会发生什么(宠儿高兴塞丝就高兴;宠儿接受她的奉献,就像嗜好奶油一样),所以,丹芙知道,轮到自己来担负重任了。她必须走出院子,迈出这个世界的边缘,把那两个人搁在后面,去向别人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