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6页)

孙树国看儿子踏下心来开饭馆不再吵吵出国,也松了一大口气,便对去帮着洗碗的丽芸说,“招呼着点儿,别让这几位大爷出了格儿,税务该交的交,街面上该烧香的烧香,和气生财,别跟人犯横,犯忌的别说,犯恶的别吃,犯法的别做,依着这个理儿搁哪儿都翮不了车。”

松川庄的内部经过几个月的装修也颇象个样子了,木头长桌,高背木头椅子都不上漆,显着本色儿,有的地方还特意露着木楔子。桌子中心掏空,铺上活动木板,抽开木板,下头是个连着煤气炉的铛,是专门用来吃涮牛肉,吃鸡素烧用的。两个小女子,穿着自己缝制的和服,高高地盘着头,踏着一双木趿拉板儿,在桌子间端菜送水,自我感觉不错。

孙树国吃罢晚饭,慢慢踱到松川庄,选了个角落坐下,小女子见老爷子来了,赶紧端来一杯啤酒一碟日本的糖腌黄瓜。

“换杯凉水吧。”孙树国挥挥手,“别坏了你们经理的规矩。”

小女子一笑,将酒菜端回,用托盘托出一杯漂着冰块的凉白开来。

孙树国慢慢地喝着凉水,数了数吃饭的人,大约有六七个,大部分是来开洋晕的小青年,也有一两位老派儿的顾客,不动声色地默默品着酱汤——东北大酱与日本裙带的杂种混合物。墙上也象日本饭馆一样,拴挂着红绿纸条,写着吃食与价钱:紫菜年糕丁、醋拌扇贝土豆、炸鱼片汤面、冷乔面、海蛎子饭、鳝鱼饭、烤墨鱼卷……任何一个日本饭馆,也不过如此了。

进来几个年轻人,是被门口闪亮的广告吸引进来的,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店内与众不同的桌子。小女子跑过来问要点什么,几位指着桌子中心的木板说:“撒约那拉!就吃这个!”

另一个小女子立即端来整盘的牛肉片,蘑菇、葱段和蒿子杆儿,又给每个人的碗里磕了一个生鸡蛋。

一主儿问“怎么吃?”

小女子不声不响地点着了煤气,桌面上腾起多高的蓝火苗,立即把其它吃主儿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几位很得意,声儿也高了几分。

“喂,是不是正宗啊?可别哄咱爷们儿。”

“咱哥几个虽没去过东洋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不是怯八邑,你这服务得漂亮点儿。”

小女子笑眯眯地用生牛油将平底锅擦匀,又用长竹筷夹起牛肉片在锅内爆煎,肉片变色时,撒进了长葱,蒿子杆和豆腐,浇上鱼汤与日本酱油,“涮拉”一声响,随着青烟的扩散肉香葱香四溢,勾得几位的馋虫蠕动,不断地做吞咽动作。其中一个等不得招呼,伸筷便捞,仰着脖儿扔进嘴里,又哇地吐出,搭拉着舌头说:“我舌头丫挺的也烫成牛肉啦!”几个人都笑。小女子用筷子挑出块肉来,在生鸡蛋里沾了一下,放在一位的小食碟儿里,“请尝尝!”

“敢情鸡蛋是防备烫舌头的呀。”挨了烫的那位恍然大悟。

没等尝的发表意见,这边已经群箸齐下,将锅里的菜搅了个地覆天翻慨而慷。

吃得高兴了便得喝,喝得上劲了就得划,七个巧,八匹马似乎与日本的煎牛肉不相配,哥几个都会日本拳,不在日本饭馆露一手吏待何时,于是两两成对,各抱地势,张牙舞爪,扯开喉咙嘶喊起来:

“帕斯逮逮依斯逮!”

“依斯逮,帕斯逮!”

“依斯逮逮帕斯逮——”

……

几位许是花脸方荣祥的高足,个个金喉铁嗓,声震屋瓦,压过了室内悠悠的“樱花之曲”。腾跃的火焰,吱吱作响的肉片,大盅的衡水老白干,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催化剂啊,几位的日本拳又揉进了中国京戏的亮相,美国霹雳舞的大动,——全了。门口霎时又挤进十几个,谁也闹不清开馆子的是日本人还是下馆子的是日本人了,那颇具异国情调的拳法其魅力不亚于费翔连唱带舞的“一把火”。据厨师帽儿分析,出不了一礼拜,整个京师都将高唱起“帕斯逮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