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5页)

婆婆坐在饭桌前,安然恬静地吃着饺子,一点儿也不象有病的样子。梦莲感到现在与她极易勾通,看着她叫了一声。

“唔。”婆婆答应着。

“要是有醋就好了。”她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怕自己那不熟练的日文破坏了老人的心境,索性全说中文,她相信音乐一般美好的,富于表达能力的中国话最适于这种气氛,最能为婆婆接受。“我们回来您高兴吗?那些年您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斯”。

“撕什么?”

“斯。斯!”婆婆有些不耐烦了用筷子敲击着小碟。

“噢,瞧我——”梦莲突然想起日本人管醋叫“斯”,于是赶紧到食柜里去寻醋。“日本的醋不行,酸得发死,醋精兑起来的,冲鼻子。”她一边往母亲的食碟里倒日本醋一边说,心里却心疼母亲喝掉的那瓶老陈醋,值是值不了几个钱,可再没处弄呀。听人说横滨的中华街有卖的,连臭豆腐都有,可那都出了东京了,一个来回光车钱就得上千,在中国能买多少醋!

“玛达。(还吃)”婆婆说。

她又端来第二锅,想想,拔出几个。“妈,就这些了,您要爱吃咱明儿再包。”

婆婆将盘子揽在跟前,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梦莲看着那张不停息地咀嚼着的嘴想,可别撑着。

三儿回来了,把饺子碗没好气儿地燉在桌子上,“往后甭上赶着递嘻和,人家说啦,不吃韭菜。”

梦莲心里咯噔一下。

上周,次郎拿着中野家的财产继承书,户口复印件,地契,税单来到正房,脸色颇难看,进门就说来商量分家的事。他从一大堆文件中抽出一张,从桌子对面推过来,正面对着李养顺,“先看看这个——”

“中野太郎死亡证明书。”

证书是战后厚生省补发的,说中野和一的长子中野太郎于昭和二十年八月死于中国东北,户籍予以销掉等等。

“母亲一直说哥哥没死,等着哥哥的消息,”次郎很激动,说话也很快,给本来日语就是二把刀的胜利增加了不少困难。“我并没有独占中野家财产的意思,直到父亲去世才办了继承手序,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一亿继承税……要是想独吞的话,父亲活时满可以朝他要,以赠与的形式转到我名下,情况会比现在好得多。然而无论是父亲还是我都没有这样做,其原因就是等着哥哥回来,交够这一亿元的继承税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卖东西、贷款、各处钻营……外表看,我是继承了中野家一份不小的家业,可到账还完的时候我也该进棺材了,下边该是我的孩子交继承税,这根沉重的接力棒就这么一代一代往下传。日本的继承税高得可怕,祖父篮球场一块大的地皮传到孙子手里竟放不下一张椅子了。这些你们也该知道的。哥哥是当然的财产继承人,今天就是来找哥哥谈这件事的,无论是全部继承还是继承一部分我都赞成,总之请务必接受。”说着将头碰在榻榻米上,大有哥哥不答应就不抬起的劲头。

“你说什么?”李养顺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分家?告诉你,兄弟,中野家的产业我一分一厘也不要!”他的眉宇间显出无限悲凉,“我有家。在中国我有一个完整的,用不着交继承税的家!那儿什么都是我的,我什么都有!”

梦莲给次郎端来茶,“叔叔怎么想起说分家的话来?我们一大家子人来日本还不都得仰仗着叔叔照顾;给叔叔添了多少麻烦加了多少拖累心里自是清楚极了,哪能吵吵着跟叔叔分家要产权?你哥虽然粗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兄弟两个,离别几十年,才见面就为产业的事闹得生分了,让外人看着不笑话?”

次郎说“财产归财产,兄弟归兄弟,中国不也有亲兄弟算账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