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5页)

金静梓搞不清小孩何以把中国认作木头盒子,凭她的日文水平又怎么也讲不清中国是一个多么古老多么辽阔的国家。想了想,她摸出兜里印有天坛祈年殿的手帕,拎着两只角让小孩看,说这是中国的一间房子。孩子隔着栅栏看得很仔细,又问是不是她住过的房子。她说不是,是老天爷住的。孩子问老天爷是谁,她说是神。孩子点点头,说那一定是上帝了。

路边走过一个撑洋伞的妇女,皮肤白净,眼睛细而弯,仿佛带着笑,象电视里的阿信。女人显然被栅栏内外的对话吸引了,跟金静梓打了招呼也凑过来看上帝的房子。小孩子对她用不熟练的日语说中国来的姨姨把他的红嘴儿吓跑了,他很担心它们会不再来。女人说吉冈家的静子姨姨不是有意的,鸟儿们不会怪罪的。

金静梓奇怪这女人怎么却道她叫静子。

女人说:“静子小姐回来的事报上都登了,哪能不知道。见过小姐的人都说小姐是美人儿,今天有幸一睹芳容,果真名不虚传,更没想到还是这么一位随和温顺的小姐。”女人说自己叫楠田枝里子,住在斜对门6号,与她是近邻。

这时候,小男孩已经用圆珠笔将“祈年殿”三个汉字描在手上,准备回家让爷爷看,问到过中国的爷爷知不知道这个地方。

金静梓索性将帕子送了小孩,孩子不好意思地捧着帕子道谢,说他叫炳哲,这回便收了,过几天一定要登门拜访,回赠礼品。

三个人正连写带比划地交谈,阿美来叫她,说是教民俗课的青山女士来了。

金静梓极不情愿地跟炳哲和枝里子道了别,随阿美向客厅走去。倒不是青山女士不好,那是个挺认真自然也挺严厉的老太太。问题是她跟青山越学,那种压抑不住的恐惧感便越强烈,好象跟在青山背后一步步朝一个陌生昏暗又冷气逼人的地窑里走,里面有无数女人在沉沦,在哀嚎,也有枝子,上面是木然的人群,人们仿佛听不见,看不着,心安理得地干着各人的事情……

穿玄色和服的青山见金静梓走进客厅,赶紧从沙发上站起,念着“奥加玛西玛西达一(打扰了)”深深地弯下腰去。

金静梓慌忙还礼,一时却忘了该说什么,嘴里象含了个枣儿,含糊地呜噜了半天,只冒出几个连自己也听不懂的奇怪音节。遂也学着青山的样子俯下身去。许久,估计时间够长了,很能表达感情了才抬起略显酸困的腰身,却见青山仍低首俯身,口口中唸唸有词,于是赶忙又弯下腰……

终于双方坐下来,青山女士不紧不慢地说:“上次跟您一起学习了榻榻米的跪坐要领,今天我们再学学西洋式沙发和椅子的坐式。”

“哈依。”

“中国文化历史悠久,是礼仪之大国,其中自然不乏端庄贤淑,辛劳谦恭的女性,日本亦有以孝谦女帝为首的诸多母仪天下的女中典范。作为大家闺秀,举止必须稳重得体,冲雅大方,既显得教养精深又不能古板呆涩,既要焕采生姿,又不能轻俏俗媚,妖野轻盈。故此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极为讲究,单说这沙发便很有学问。西洋沙发大多低矮松软,不及人的膝盖,因此坐下去上身要直,喏,这样——不能将整个身子埋进去,更不能往后靠,臀部要放在沙发垫的前三分之一,保持着时刻要站起的模样,这才显示出谨慎谦和的气质……”

窗外,枝子系着围裙在花园里指挥三个园工剪树,挺好的树,被他们硬剪成圆柱形,三角形,奇形怪状,看着挺别扭。

“……两条腿要自然并拢,裙边要扣在膝盖上……这姿势也不能保持的太久,否则显得机械呆傻,难免让人产生厌恶。两腿疲倦时可以向左或右倾斜45度,但一定要记住,双腿不能分开,叉腿坐在沙发上是最淫荡的姿势,二郎腿,中电似地抖动也非女士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