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5页)

“上头准备提我当革委会副主任呢。”他很激动,一双眼得意得直翻,要不是有眼眶挡着,黑眼珠得飞出去。“我一当上主任就把你调出来,当厂卫生员,专职的,坐在医务室里不用晒太阳,就管抹红药水儿。”

那架势,居高临下,整个儿一个救世主。别说现在没把她调出来,她还在这儿抡大杈,真要调出来了,当了他理婭中至高无上的抹红药水儿的,丫挺的那对眼还不知怎么飞。

“德性!”

嘴上这样骂心里也确实这样想,他以为她高兴,瞅瞅没人,搬过她的脸亲了一口。

呸!她知道,为了这副主任的位子他费了多大的心思和力气。

“成天看这蜜蜂窝都把人闹傻了,魂不守舍。”他说,“指望将来还能411友谊医院?现实点儿吧,那儿是涉外单位,不根红苗壮能上手术台?”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今天早晨我上班,把马路上的女的挨个儿瞅,数了530个,竟没一个比得上你的。我的老婆岂止百里挑一……”

大老爷们儿骑车看女人,过一个看一个,甭管跟谁比,哪怕跟他姥姥比呢,也够丢份的,她默默地端起那缸子清凉饮料使足了劲儿朝远处扔去,缸子飞过7个一号大缸,砸在革委会办公室的窗台上。她笑笑,“挺准。”他说。

恼他又离不了他,关键时刻他挺管用。

爱他又不爱他,没他又得有他,中国人的爱情与婚姻往往跟现实结合得挺紧。

金静梓慢慢地踱过小石桥,池里的大红鲤鱼追逐着她的影儿将小圆嘴讨好地拱出水面,一张一合地象对她说什么。她揪了个草棍丢下去,鱼们扎在一堆将那根棍儿顶起多高,又抢橄榄球般簇着草棍儿钻到睡莲底下去了。从来没这么闲过,在国内,日日盼着礼拜天,星期日在一周的7天中闪烁着诱人的光辉,让人愉快舒适又悠闲自得,这大约是有6天的紧张工作为陪衬的,所谓生活,也该是工作与假日交织而成的,二者才各有所得。如果生活中取消了工作,光剩下假日,这假日便也黯然失色了。她想起那些在她手下出世的红朴朴的婴儿,想起那些闪着耀眼光泽的止血钳手术刀,想起那来苏、新洁尔灭与血腥混杂的妇产科特有的气息,想起并不招她喜欢的苏斌,一种淡淡的忧愁从心头掠过,孤寂中的悲哀,落寞中的冷颤,使她的心情沉重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小白塔无言地站立在花丛中,在沉默忧伤的母亲身边站立着沉默忧伤的她。

头上是深蓝深蓝的天,台风刚过,大团的云飞快地朝东跑。东京湾吹来湿热的海风,咸中带着苦涩,很有点翻腾酱菜缸的感觉。隔着铁栅栏院墙朝街上看,马路对面的小楼门口坐着个小男孩儿,他正对着电线杆发愣。阿美告诉过她,说对面是一户韩国人。后来她才闹明白,日本称为大韩民国的,中国则专指南朝鲜。她问小孩在看什么,小孩很生气,说是把他的小红嘴儿惊飞了。她直道歉,说一会儿红嘴儿还会飞回来的,小孩子的脸才稍稍好看了。她问,电线杆上那么多麻雀为什么只肴中红嘴儿的。小孩说紅嘴雀儿是从他的家乡西归浦飞来的。她问西归浦在哪儿,小孩说是韩国济州岛南部的一个小镇,离日本福江岛最近,红嘴儿们常飞来飞去,能飞到东京特别是能飞到小山町的一定是他在家乡的老相识,千里迢迢来看望他了。

小东西也知道思乡呢。金静梓问:“你干嘛从西归浦来日本啊?”

“找妈妈呀。我妈妈在日本。”孩子的日本话中明显地带有“噜噜”音,语法也经常倒错,跟金静梓的半吊子日文很般配。

“你是从中国来的吧?”小孩歪着脑袋问。

“是哪!你知道中国?”

“知道。那是个很大的旧木头盒子,上头有五只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