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6页)

妈的!

大伙说,准是这小子祖坟上冒了烟,使得他在日本越呆越没人味儿,越呆越缺德,报告了这次犯规事件不知他拿了多少。英子说,不能白吃亏,也得盯着他,不信他就做得那么十全十美,瞅准机会也告丫挺的一回。李头说,应该成立工会组织,保护职工的正当权益,改善劳动条件。大家都说是。在中国时,感到工会是聋子耳朵,到困难补助,发澡票电影票时人们才想起工会来,平时,连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名气也比工会大。现在看来,成立工会太有必要了,“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毛老人的话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李养顺很惋惜地说他没把《毛泽东选读》带到日本来实在是犯了个大错误,否则毛老人那些“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的问题都对得上号,毛泽东思想在这儿正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绝对没过时。

做烧卖从和面到杆皮儿全凭手工,日本人也怪,高度机械化电气化中又反对机械化电气化。一件衣裳,手工制成的比成批加工的贵十几倍,一张手工麻纸,比精美光滑的机械纸贵万倍。至于手工捏就的夜壶、小瓷碗什么的,机械生产出的瓷器简直不能比。前者是工艺品,后者成打卖,摔一百个也不抵夜壶一个嘴儿。

李养顺的任务是擀皮。捆铁硝的手一捏着柔转细腻的面团就抖,不是擀大就是擀小,大了装馅多,赔本超重,小了自然份量不够,质量不合格。问题常出在他身上,山本严肃地警告了他几次,他说由不得他,今天累了,没劲儿,兴许皮就小,明天被人告了状,气得想揍谁,手上劲头就足了,皮难免就大。山本说有劲儿没劲儿他不管,他管的是皮子大小薄厚得一个样。李养顺说他不是机器。山本说不是机器也得当机器使,干了这么几个月难道还没明白过来?秋叶原本身就是台大机器,烧卖组十几个人连同管喷泉的,进货上货的,包括门口那几个光会乐的妞儿跟那胡同般的合金货架部是这台机器上的部件。“老老实实地跟着转呗,您哪!生产过程被分成一小节一小节的,每个人都简单机械地重复自己的工作,完全失去了个性,不是劳动者支配机器,而是机器支配劳动者。咱们一刻不停地干,不许聊天,不许有各样居于个人的举动,脱离了正常的人与人的交往关系,精神上的劳累远远地超出了身体上的劳累,丧失了人的本性,只能作为孤独的形象存在而己。这就是秋叶原烧卖组。”

李养顺认为山本的这几句话讲得挺有水平,有经济学家的味道,其码道出了一种他感觉到而又说不出的感觉,使他明白了为什么在秋叶原包烧卖比在朝阳门废铁堆里打包要累得多。山本这小子不能小看,他在这儿干几年再回去啃几年马克思的资本论没准能进社会科学院。有理论,有实践,准比老在电视上讲政治经济学的老师强,那个老师,举例子翻过来调过去,老是三捆丝一只羊,没劲!

终归是皮子的薄厚解决不了,李养顺被调去专干摆果料、装盒的最后一道工序。

日本食品色的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了味和香。

单说装烧卖的印有福字的红纸盒就够精巧的,图案烫金凸出,极富立体感。正面贴一张透明塑料纸,里面挺精神地站着两排10个烧卖,每个烧卖14个褶,微张的小嘴上交叉摆放着鲜红的樱桃,嫩绿的豌豆……正是由于这打扮,才招得顾客掏腰包的,要是凭内容,实在没什么特色。李养顺敢大言不惭地宣称,秋叶原的烧卖远不及他老婆包的水平,哪一天他要让这里的头儿们上他家尝尝,不给梦莲个技术课长才怪哩。

话吹出去没三天,中华料理部部长就领来个长着一双母狗眼的小低个儿,整个儿一副在他妈肚子里没长熟就钻出来的模样,说是日暮里做烧卖的高手,特意请来给大家做示范表演。“母狗眼”直起直落地鞠了个躬,用日本话寒暄谦虚了一阵子就开始操做,先将面团在案上灵敏地揉来揉去,那面竟有了灵气儿一般一下一下闪出亮亮的光来。一团白光在其手里急剧变幻,使人眼花缭乱,眨眼间见“母狗眼”小指一翘,刷刷刷,手心里飞出一个个园滚滚的小面团来。面团等距离相排,到成一串,尚未等人们回过眼神来,“母狗眼”抡着杆杖一路小跑已将面团杆开,部长一称,不多不少,30克。“母狗眼”面露得意之色,越发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些新颖奇特的举止来。他将馅托在眉际,摸出一个骨质小板,用那板弹出一团团馅子,杏花飞雨般,点点落下。两只小爪一通抓挠,掌下立即变出一朵朵开着白花的烧卖。在“母狗眼”用飞快的速度包完40个烧卖,用不可同日而语的目光扫视在场的老少爷们儿的时候,部长报出时间“1分42秒”。“母狗眼”急说:“慢了慢了,本来1分30秒就可以完成的,都是在行家面前有些紧张之缘故。”部长将40个生烧卖包了,用彩带扎牢,使机器打出朵花儿来,送给“母狗眼”,权当酬谢。“母狗眼”将塑料盒高高举过头顶,不住致谢。看架势,象这辈子没吃过烧卖,一家老小断了炊烟,全指望这40个烧麦救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