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2/54页)

他抬起一只眼睛,充满爱意地注视着我,但今天他没有给出答复。

我点燃一支百乐门特醇(4),吸了一口,品味着双唇之间,那中空的,小小的,凹陷的滤嘴。

我努力假装阿尔贝·加缪和我正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巴黎的一间咖啡馆里,一边吸着烟,一边讨论荒诞。

在我的幻想里,我能说流利的法语。

我告诉阿尔贝·加缪,有一天他会转世化身成一条狗——你会转世投胎成一条狗!(5)——从动物收容所里被解救出来,只差几天就会被送去安乐死,因为没有人愿意领养一只独眼的狗。

“说不定在那个小笼子里待着的时候,你正盼望着被人杀掉,这样就能开始下一次的转世了,”我对如今的阿尔贝·加缪说,“但那是在你了解到和我一起生活的乐趣之前。内特·弗农,你的主人。”

他的右眼被某个丧失人性的恶魔灼瞎了,阿尔贝·加缪没法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他现在是一只狗,不再拥有语言能力。

在收容所里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必须救他。他们打开小箱子,我跪下来,而他就像个傻瓜似的跳进了我的怀里,尽管必定忍受过许多可怕的事情,他却依然信赖人类。

“我就说他是个十足的甜心吧。”在收容所当志愿者的年轻女孩说完,才发觉我正在哭泣,“您还好吗?”

“我要他了,”我回答说,“今天就要,现在就要。不管他多少钱,我会付的。要我签什么东西都可以。”

起初我试着给他戴眼罩,就为了让他能有点儿尊严,可他不愿意。他会用爪子去抓眼罩,直到那眼罩像胡须一样落到他的下巴上,随后他会把脑袋歪到一边,抬起那只没瞎的眼睛望着我,再叫上一声,仿佛是在说:“至于吗?”

眼罩真是个荒唐的主意。

宠物美容师修剪得当的时候,他那结了疤的眼窝多半会被皮毛遮住,而且他也不是一条爱慕虚荣的狗。

他已然接受了这一世的命运,就像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做的一样。

既然阿尔贝·加缪已经转世成了一条狗,假装自己不再对香烟的烟雾感兴趣,然而我还是能看出来,看到我抽烟,他想起了过去:在阿尔及尔大学足球队当守门员,探究无政府主义和共产主义,跟玛丽亚·卡萨瑞斯谈恋爱,参加革命,获得诺贝尔奖的日子(6)。可是谁能料到,他会成为一条瘸子养的狗。

“多么荒诞啊!就好像我们活在你的一本书里一样,阿尔贝·加缪!又或许更像卡夫卡(7)的书。”

我把烟灰掸进剩下的牛奶麦片里,然后端详着烟雾从我口中飘离。

我其实抽不了多少,但我喜欢看着烟雾离开我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唯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我真的还在这里。有时我甚至会在镜子前面抽烟。比起看电视,我更喜欢这项活动。

气味拥有强大的力量,它能够触发记忆,这一点你们多半都知道。而阿尔贝·加缪,在他的前世,身为一个法国反叛小说家,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烟民。

另一位我崇拜的对象,库尔特·冯内古特,也是一个抽烟的小说家。他常常挖苦说,要去起诉香烟公司做虚假广告,因为警告标签上保证说,香烟这该死的东西会要了他的命,但它们并没有。他死于一次严重的脑外伤。库尔特开玩笑说,他不想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树立不良的榜样,因而才没有自杀。他是这么回答那个最根本的问题的,大致上就是说,我们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跌跌撞撞瞎折腾的。然而实际情况是,冯内古特至少有过一次自杀的尝试。药片加上酒精,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就是当高中英语老师的问题所在,你提出来让学生们去崇拜的那些作家之中,有太多都没能回答那个最根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