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

到底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对伤害说原谅?

自从经历了那次闹剧——一个学生公然挥起棒球棍,打断了内特·弗农的骨头——他几乎忘了活着的意义,他想死,每天都想从残缺的皮囊里解脱。

他是那么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对学生负责,可结果呢?拐杖一根,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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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样,阿尔贝·加缪(1)和我在早餐中开始了我们新的一天。

他再次打败了我,不到半分钟就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好像生怕有谁会把食物抢走。我相信,在我们开始共同生活之前,这样的事情经常在他身上发生。

吞下最后一勺葡萄干麦麸的时候,我望向阿尔贝·加缪那一只含情脉脉的眼睛,然后引用了加缪作品里的一句话:“‘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2)我又在思考这个最根本的问题了。真的,生存还是毁灭。”

阿尔贝·加缪把脑袋歪到一边,仿佛在用法语说:“为什么?”

“‘一切伟大的行动和一切伟大的思想都有个微不足道的发端。’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写下这句话的吗,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神话》。记得吗?在你转世变成一条狗之前?你还写下了这些,我们都会面对的,无法避免的厌倦:‘有时,诸种背景都崩溃了。起床,乘电车,在办公室或工厂工作四小时,午饭,又乘电车,四小时工作,吃饭,睡觉;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总是一个节奏,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很容易沿循这条道路。一旦某一天,“为什么”的问题被提出来,一切就从这带点儿惊奇味道的厌倦开始了。’你记得吗?发生致命车祸的时候,你想过那个最根本的问题吗?车轮滑过冰面的时候?引擎撞到树上的时候?在你前世的弥留之际?在你生命最后的那个瞬间,你后悔自己从没把《第一个人》写完吗?你有什么憾事吗?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能回答那个最根本的问题吗?”

阿尔贝·加缪把头倒向另一边,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把下巴枕在伸出的前爪上。

他假装无可奈何,但实际上他很喜欢我引用他前世说过的话——我看得出来。

在这一世,阿尔贝·加缪是一只贵宾犬,头上长着灰白色的圆形蓬松鬈毛和胡须,其余的皮毛则同他的眼睛和鼻头一样乌黑。

望着阿尔贝·加缪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公共电视网已故的画师鲍勃·罗斯(3),他总是画些快乐的小东西——快乐的小树,快乐的小山,快乐的小云朵。

快乐画室,他的节目名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还会有比他更亲切、更积极的人吗?

鲍勃·罗斯——用这种来者不拒的美妙形式——让我们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能画画。过去我常常看他的节目,觉得他或许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老师,从事着这门传递艺术知识的职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在五十出头的时候死于淋巴瘤,比我现在的年纪小五岁左右。

“你为什么转世成了一条长得和鲍勃·罗斯那么像的狗呢,阿尔贝·加缪?”我问道,接着弯下腰,把手指没入他那鲍勃·罗斯式的圆形鬈毛。我在那个毛茸茸的圆球之中找到了他小小的头骨,好好抓了抓他的耳后,而他从鼻孔中呼出气来表示感谢。“也许你待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我给那个最根本的问题下任何结论,阿尔贝·加缪,因为我再也记不住那个答案了。过去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可现在——嗯,我有了你,我们有了彼此,而且说不定有一天哈珀夫人就不会再穿黑色了。你觉得呢?阿尔贝·加缪?这是我们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