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译本译者序(第2/11页)

“严格地说,费迪南德·佩索阿并不存在。”阿尔瓦罗·德·坎普斯这样说道,佩索阿为了避免给现实生活带来麻烦,虚构了坎普斯这个人物。为了避免在组织和出版他的大部分散文时出现麻烦,佩索阿虚构了《不安之书》,它从来就不存在,严格地说,永远也不会存在。我们在此读到的不是这本书,而是对它的颠覆和否定:书的作料随着食谱不断变化,一本书的胚芽突变,长出奇怪的繁茂分枝,建造一本书,有房间和窗户,却没有平面图和地板,一本纲要,里面许多书可能存在,可能已被毁坏。这些纸页里记载的是一种反文学,一种原创,一个痛苦灵魂的文字扫描。

早在解构主义者开始猛烈抨击观念的大厦(它庇护我们信奉的笛卡尔哲学“感觉的人格同一性”)时,佩索阿就已进行了自我解构,并且没有做出任何抨击。佩索阿从不打算毁灭自我或毁灭任何事物。他没有像德里达1一样,抨击语言具有解释力的假设,也没有像福柯2一样,打破历史和我们的思维系统。他只是对镜自视,去看我们所有人: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几个,是一些,是极大数量的自我。所以,那个鄙视周遭的自我,不同于那个在周遭中受难或自得其乐的自我。我们的存在是一块辽阔的殖民地,有不同种类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思考和感知。(第396篇)

对于佩索阿而言,“我思故我在”的问题并非出在哲学原理上,而出在语法的主语上。“我思考了什么?我不过是想起了如此多的事物!”“异名者”阿尔瓦罗·德·坎普斯在《烟草店》里这样喊道。那些数不清的想法和各种潜在的自我并没有暗示一个一元化的我。异名不仅仅是一种文学手法,更是佩索阿——在缺乏稳定性和中心的自我意识里——存在的方式。实际上,“我思故我在”也正是佩索阿所说的。即便这种自我肯定的方式也变化不定,因为在满怀疑问和客观超然的时刻,佩索阿内省时不无惊恐地默念:“他们思,故他们在。”

疑惑和犹豫是一对荒谬的双能量,支配着佩索阿的内心世界,为《不安之书》提供了素材,是它的零碎地图。佩索阿在写给一位名叫阿尔曼多·科尔特斯·罗德里格斯的诗人朋友的一封信(1914年11月19日)里,解释了他和他的书中存在的问题:“与我的意愿相反,我的心态迫使我为《不安之书》努力写作。可写出来全是片断,片断,片断。”而在之前的一个月,他在写给那位诗人的另一封信里提到,“深切而平静的忧愁”使他只能写一些“琐事”和“《不安之书》的零碎片断”。就这一点来说,由于总是写些片断,作者和他的书永远忠实于他们的法则。如果佩索阿将自己分裂成无数文学角色,这些角色互相矛盾,甚至自相矛盾,那么《不安之书》同样是一本无限裂变下去的书,先是这本书,后又变成那本书,先是被这个声音讲述,后又被那个声音讲述,然后是另一个声音,其他声音,一切纷乱繁杂,变幻无常,像佩索阿坐在咖啡馆或窗边观看生活的流逝时,指间升腾起的缭绕香烟。

佩索阿的三个主要“异名者”——被泽尼斯称作牧羊人的阿尔伯特·卡埃罗,古典学者里卡多·雷斯和旅行者阿尔瓦罗·德·坎普斯——1914年突然同时出现在佩索阿的人生舞台上。《不安之书》写于1913年,当时佩索阿的第一篇创造性作品《在隔离的森林里》发表,在这篇作品中,“半醒半睡”的叙述者停滞在“一种清醒的、沉重的无形麻木中,在一个仅仅是梦影的梦里”,讲述起带着双重柔弱虚幻的想象中的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