擀毡(第3/5页)

原来小姑娘和丈夫吵架了,抱着孩子回娘家。

她家也刚搬下山,毡房扎在杰勒苏山谷北面的一条岔路口上,离此地只有两三公里。

很快她止住了哭泣,婴儿交给三个小孩子看管,自己也投身劳动之中,愁容满面地和我们一起抽打着毛絮。

没一会儿,孩子的爸爸赶到了,一面笑嘻嘻百般哄劝自己的小妻子,一面也加入劳动,不折不扣干起活来。不错不错,平添两个劳力。嗯,这个礼性真好,上门做客的人遇到饭就吃,遇到劳动就加入。

那么小的小婴儿,交给三个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看管,真让人不放心。他们把她放在草地上,玩过家家一样地折腾她,一会儿命令她睡觉,一会儿强迫她跳舞。奇怪的是,小婴儿居然一直没给整哭,真坚强。她的小母亲则一直不笑,抑郁地干这干那,累了就坐在草席边怅然地休息。有时会招手唤孩子们抱来宝宝,然后解开衣服哺乳。宝宝捧着妈妈晶莹的乳房,吮得嗞嗞作响。

孩子们非常喜欢活泼温柔的托汗爷爷,总是围着他跳闹个不停,很影响大家的劳动。于是爷爷往毛絮上浇热水时,会不客气地向孩子们身上泼一勺。大家轰然散开,再更加兴奋地围上来逗引爷爷继续泼,然后灵活地躲避,欢乐极了。爷爷也乐得哈哈大笑,和大家打闹成一团。于是扎克拜妈妈又责怪爷爷也影响了劳动,不停“豁切”之。

打羊毛是有讲究的活儿,不得要领的话,会把毛絮打得满天飞,不好收拾。必须垂直拍打,打下去的柳条也不能直接抽回来,得向身后的方向笔直地抽离。于是就这样轮番转换固定的动作,使得干这活的人像听着“一二三四”的口令似的,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利落有序。尽管我们都抽打得格外用心,但芨芨草席四周的草丛里还是很快拢满了毛絮。

抽羊毛的活儿只能在上午争分夺秒地进行。因为七月的季节里,只有上午没风,一到下午就没法干了。整整半天,大风长长地拉过山谷,没完没了,一团毛絮能一直被吹到蒙古去。

杰约得别克老是阴阳怪调地问我:“喂,没吃饱饭吗?”还做出有气无力的样子模仿我的动作(此后一直兴致勃勃地模仿了好几天),同时摇头晃脑地吐着舌头。我懒得理他,胳膊都快要甩脱臼了,两个手心整整齐齐地磨了两排亮晶晶的水泡,怎么可能没全力以赴!只是手心起泡这种事太丢人了,哪里好意思让人知道。

铺羊毛似乎有特别的讲究。我看到扎克拜妈妈和莎拉古丽她们先在芨芨草席上铺一层棕红色的毛,待我们弹打完毕后,她们又在上面均匀地铺了一层白色毛。白毛倒不用弹,铺好后直接浇上热水,用草席卷起来开始擀压。

我问斯马胡力:“这两种毛不一样吗?”

答曰:“当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一个是红的,一个是白的。”

……

草席卷起来后裹得紧紧的,再用羊毛绳子绑好,就开始压毡了。这是整个擀毡过程中最重要也最卖力的环节。铺絮、弹打羊毛的是老人、孩子和妇女,压毡却全都是青壮劳力。

卷好的草席宽约两米,刚好够五个人排成一排站定(五个人分别为卡西、斯马胡力、哈德别克、赛力保和海拉提。海拉提家的两个小伙子是替补,谁累了就上前替换)。大家一起抓住草席卷上的羊毛绳将其拎起来,再一起松手沉重地掷向地面,然后五人一起猛扑上去,用肉身的重量撞击在上面。再爬起来,抓起羊毛绳提起草席卷一甩,使草席卷略微转个角度,再扑上去撞击……如此循环不绝,高度的协调性加之极富节奏感的力量的迸发,难怪我妈会说“好看得像跳舞一样”。等这项长达三天的劳动结束之后,每个人的手肘都会撞破,并生出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