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舍勒巴依家的莎拉古丽(第2/4页)

他们的父亲阿舍勒巴依也是个潦倒穷困的老头,又黑又瘦,沉默拘谨,总是不知所措。但当他抱起孙子放在膝盖上时,浑身立刻涌动出长辈才有的温暖从容。他扶着孩子的小胳膊同他喃喃对话,孩子却并不为此稍显精神一些,依旧歪垂着小脑袋,无力地看着眼前的空气,像生了病一样蔫蔫软软。

这个家相当寒酸,地面上铺着几块快要磨穿的薄毡,墙上除了一幅陈旧的、颜色略显花哨的黑色金丝绒布料及几只绣花口袋,就再也没挂任何东西了。

就在这样一个灰扑扑、惨淡淡的家中,却有一样物件非常不搭调。它被明亮耀眼地放置在毡房正中央,为这个家庭平添一股极其突兀的喜悦和振奋——一张崭新的红漆圆木矮桌,一尺多高,闪闪发光,明净可鉴,一看就知道刚买不久。然而,除了矮桌和婴儿,这个家里便再没有一件新事物了。

阿舍勒巴依家只有几十只绵羊,山羊相对多一些,成年骆驼只有两峰。牛也只有一头,因此牛奶不多,餐布上几乎没什么乳制品,馕块间只摆了一碟白油和一小碟颜色可疑的黄油。我数了一番油块上叮着的苍蝇,数到二十时便不忍继续数下去了。况且天气这么热,油又这么软,苍蝇们爬在上面举步维艰,刚拔出这条腿,又陷没了那条腿,一路挣扎前行。情景纷乱吓人。

莎拉古丽为了迎接我们,整整切了一只新馕呢。尽管餐布上原先已经堆满馕块了,更何况客人只有三个,其中两个还是孩子。若一般人家遇到这种情况,只切一小半稍示尊敬。

我实在是饿坏了,为了来这里,爬了近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而那馕又看似非常新鲜,便忍不住揪了一块吃起来。边吃边想:苍蝇就那么针尖大的几只脚,能踩脏多少东西呢?……

莎拉古丽家的茶颜色很淡,喝在嘴里也不烫,温乎乎的。大约有先入为主的坏印象,总觉得口味也不对劲。

我和杰约得别克都较有礼貌。这样的茶,他带着惊吓喝了一碗,我喝了大半碗。卡西装出有事的样子,不停在毡房内外进进出出,一口也没喝。为此她非常得意。

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刚刚目睹了一幕可怕的情景。当时我们从对面山坡上走来,远远看到这家人蹲在羊圈前,围在一起折腾着什么。凑近一看,原来在帮一只肛门生蛆的绵羊处理患处。

天啦!那只羊的情况非常惨重,肛门处烂了碗口大的一个窟窿!裸露出一大片活生生的鲜肉,上面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蛆虫,触目惊心。

我家的羊也会在同样的地方感染、生虫,但从未遇到这么严重的情况。而斯马胡力他们都是用小棍子把虫拨出来,莎拉古丽则直接用手捏。虫实在太多,小棍哪里拨得完!

就这样,她一边逮虫子,一边用手指揉来揉去地翻看那块巨大的创伤。她的小弟弟则提着手壶浇水,不停冲洗患处。正在受苦的羊则安静地侧卧着,神情平静,似乎知道大家正在保护自己,知道自己不会死去。

于是,在看完这幕情景后,喝茶吃馕的时候难免就有些……

其实我看莎拉古丽在准备食物之前,特意从木箱(贵重的物事全放在里面)里取出洗衣粉,反复洗了抠过羊屁股的双手。此处地势这么高,用水一定很不方便,但她还是冲洗了好长时间。

无论如何,受用这样的一双手准备的食物,实在难以忽略心里的……

尤其是卡西那个家伙,表现得也太露骨了,我都替她感到害羞。虽然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卡西平日也是个邋遢的姑娘(我也是……),但邋遢归邋遢,还是极有爱美之心的。这两者毫不矛盾——她邋遢地追求着美。

而莎拉古丽呢,好像完全放弃了女性的所有希望似的。她与家人生活在那么高的地方,树都不长一棵,终日大风。她与世隔绝,过着不顾一切的简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