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第3/3页)

卡西常常对我讲述一些过去的大家庭生活。她说那时候阿娜尔罕也在牧场上,两个大姐姐还没有出嫁,大哥可可刚刚结婚,家里一共九口人呢。托汗爷爷家也将近十口人,两家人驻扎在一处。这块美丽的大石头下终日喧哗,热热闹闹。

但孩子们总会长大,成熟的豆荚总会爆裂,四处播撒种子。当我看到小加依娜和两个小哥哥奔跑在森林里,经过开花的紫色植物时,大把大把地捋下花瓣撒向天空,并快乐地大喊:“恰秀!恰秀!”这样的情景古老至极。孩子们完整地继承了很多年前奔跑在同一片山野中的孩子们的欢乐。

莎拉的生命也会像豆荚那样在山野中散开,渐渐泯灭了青春。孩子们悄悄长大,一一离开。莎拉走在父辈留下的道路上,过着一切再也不会改变的一生。设想一下,假如侥幸生活在了城市里又会怎样?很难设想,恐怕她已经不能接受没有海拉提的另外的人生了。

对于新得到的孩子吾纳孜艾,莎拉非常满意,常常说自己有了两个孩子,刚好一男一女,就不用再生了。这也是城里人的想法嘛。

她又向我抱怨吾纳孜艾原来的妈妈很不好,与爷爷家就隔着乌伦古河,但从来不来看自己的孩子,生怕影响自己的婚姻。她说那女人已经和两个孩子毫无关系了,又说吾纳孜艾再也不会惦记着她。虽然这话说得很有问题,但其中强烈的占有欲还算无可厚非。我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好说:“吾纳孜艾是个好孩子呢。”她连忙高兴地附和。

加依娜十月就要上学念书了,这对于母亲莎拉来说,简直就是一件荣耀的事。她常常骄傲地说:“加依娜就要当学生了!”

为此,一次我进城之前,她特意嘱托我给小姑娘捎一套新衣服和新皮鞋。她说:“加依娜要当学生了嘛!”并再三强调,要的是皮鞋而不是布鞋。

我则忧心加依娜的光脑袋,得赶紧长头发啊。

莎拉这人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好,总是脸色发青,但从没听她向人抱怨自己的健康问题。有一天我独自在沼泽边洗衣服时,遇上她下山挑水。挑起水后,往山上没走几步就停下来了。只见她放稳了桶,搁下扁担,往草地里一躺,半天不动。才开始我还以为她只是在休息,可后来听到她呻吟起来。我赶紧过去看,只见她眉头紧皱,很痛苦的样子。问她哪里不舒服,却又说不清楚。让她伸出舌头,一看吓一大跳,舌苔黑乎乎的,情形很不好……另外,还有满嘴的口腔溃疡。

当时我急了,大叫起来,要上山去喊人。但莎拉撑起身子把我叫住,要我给她揉一揉额头和后脑勺。不到两分钟,似乎就缓和过来了,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挑起水就走。

像扎克拜妈妈那样,像卡西那样,像莎拉那样——统统不把健康当回事!但是,我知道她们并非刻意轻视疾病,而是没办法去重视,实在没办法。毕竟,是这样的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