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奇怪的名字说到托汗爷爷(第3/4页)

这时,扎克拜妈妈正坐在不远处坡顶上的一丛爬山松边,在她头顶上方触手可及之处是一片银子般闪亮的云朵。她穿着绿裙子,身影美丽,静静地遥望远处。在她遥望之处,卡西正赶着牛,沿着山坡慢慢往上走来。爷爷还在身边朗诵。我眼看着这些,耳听着这些,觉得能在一分钟之内度过一万年。

有时还会看到爷爷在阳光下穿针引线,像在补什么东西。他面前的草地上铺着一块黄绿色的鲜艳毛巾。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穿珠子。毛巾上躺着一小把明亮的白色塑料珠,都是圆的,只有两粒呈葫芦形和方形。穿来做什么用呢?只见他一边一粒粒地欣赏,一边喜悦悠闲地穿啊穿啊,穿完一粒又一粒,像小孩子其乐无穷地玩着单调的游戏。

有时候,爷爷坐在同样的地方搓捻一根牛皮绳之类的东西。白头巾在风里晃动,腿叉开,伸得直直的,舒服得不得了似的。录音机就放在他腿边,大声地播放着阿肯弹唱。

有时候,莎拉古丽会从小木屋低头出来,端着一碗奶茶走向爷爷,轻轻放在他腿边的草丛中,并不说话,仍旧轻轻地走开。爷爷头也不抬,边唱歌边倒腾手里的活计。

爷爷的劳动也总是在那片阳光充沛的草地上进行的,比如劈柴火。爷爷虽然上了年纪,又矮又瘦,但挥起斧头来毫不含糊。每当爷爷停下斧头喘息,加依娜就赶紧瞅空子跑过去把碎柴聚拢,抱了满怀运回木屋。

有一个奇怪的木器长久以来一直陷在山脚下沼泽中央,形状像一只旧式的带托的瓷酒盅,非常大,最少五十公分高。以直径尺把宽的整木凿成,刷着红漆。能清楚地看到底部的托上裂了一道缝,但毕竟不是大问题,为什么要丢弃它呢?再一想,大约当时不小心弄倒了,它就咕噜咕噜顺着山坡一路滚进沼泽。如今离岸那么远,捞也捞不回来了。

当时第一感觉认为是个碓钵。可用来碾什么呢?牧民的生活中有什么东西需要被粉碎?实在想不出。后来有一次,经过爷爷家木屋后面的小棚时,看到里面置放着同样的一个,却新多了,更加漂亮匀称。便回家问扎克拜妈妈那个东西是干什么的,妈妈却回答道:“用来喂牛羊吃盐的。”

真纳闷。用这个东西喂,未免太小了吧?一次只够一只羊凑在上面吃,两只羊嘴都挤不下。总不能让羊排着队轮流吃吧?再说,山坡一侧不是摆有专门喂盐的长木槽吗?

次日,远远看到爷爷在木屋后面的草地上打木桩。再定睛一看,却不是打木桩,而是在那个红碓钵里捣东西。果然是个碓钵!是了,的确是用来喂羊吃盐的——盐碾碎了羊才好嚼嘛!家里喂牲畜的黑盐大都凝成拳头大的一块一块,以前还操心牛羊能否嚼得动呢。在搬家路上,成块的盐比碎盐带着方便,不至于袋子挂破个洞就一路漏光了。

我很喜欢那个喜气洋洋的红碓钵,虽然那个庞大笨重的家伙总共只有一个用途,但绝无自卑。我喜欢所有的,被质朴地、欢欣地对待着的家庭器具。我喜欢爷爷,他是最完整的传统,是这“质朴”与“欢欣”的最佳代言人。

总之,每一个温暖的晴天里,爷爷总是长时间坐在阳光中的草地上做这做那,永无尽头,像是在那片草地上摊开了生命,一寸一寸用心摩挲。爷爷是热爱阳光的。

爷爷还在那片草地上为三个孩子统统剃了光头。大家排着队挨个儿来,没有谁为之嬉笑推攘。因为剃头发的是爷爷啊。因为爷爷所做的事情一定是正确、郑重的,一定和成长与责任有关。爷爷一手持锋利的折刀,一手捧着小脑袋,像最熟练的匠人雕琢最心爱的作品。那样的时候倒没唱歌。

不过,为什么牧区的孩子一到夏天就全都给处理成光头呢?懒得给小孩洗头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