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奇怪的名字说到托汗爷爷(第2/4页)

在冬库尔,两家人住处离得远,不太常见。有时爷爷赶牛经过我家这条山谷,会拐进我家毡房小坐一会儿。那样的时候又总是只有我一人在家,我便摆出招待外宾的架势布置茶水,然后一声不吭坐在下首位置,憋死也不晓得说些什么话才好。

爷爷却无所谓,微笑着喝茶,喝了一碗又一碗,还掰碎柔软的阿克热木切克泡进茶水,再令我取来条匙舀着吃,显得享受极了。吃到后来,大约实在太高兴了,竟独自唱起歌来。调子轻松清淡,边唱边吃,悠然自得。我虽很惊讶,却忍着,若无其事地坐在他对面继续喝茶。没有风,冬库尔静得像在期待着什么。穿过低矮的木门望向外面,门前晾晒奶制品的木头架子沐浴在阳光中,像是有根的事物,正在静静地生长。

实在不知如何奉陪,想了又想,最后把家里的影集取下来给爷爷看(有些后悔,招待加孜玉曼那样的小姑娘才请人看影集),爷爷饶有趣味地翻看,边看边继续唱着歌,相当愉快的样子。结束了五碗茶后,又做了简短的祈祷,这才告辞。临行却没什么嘱托,例如让我给扎克拜妈妈捎句话什么的。

他把赶羊的长木棍横抵在腰后,穿过两只手肘夹着(这是旧时的牧羊人走路惯用的姿势),弯着腰慢慢下山,边走边唱歌。

自从搬到吾塞后,两家人聚到一处,两顶毡房只隔了几十步远,便和爷爷过起了一家人的生活。

爷爷七十七岁,妈妈说他身体很好,腿脚、肠胃都没问题。上次弹唱会也去观看了,并且也带回了几面小国旗插在家里。

爷爷矮小、和蔼,缺了两颗门牙,他总是笑眯眯的。总是随身揣着一条白毛巾,不时掏出来擦脸擦手。头上也包了一条白毛巾,像陕西老汉那样在额头上打了个结。衣服破旧,却干干净净,总是套着絮着厚厚羊毛片的天蓝色条绒坎肩,裤脚掖在靴子里。腰上勒着足有十公分宽的牛皮带,脚上踏着结实耐用的手工牛皮靴,靴子外还套着半旧的橡胶套鞋。就座时,只脱去套鞋,穿着靴子踩上花毡。

爷爷这身装扮完全是旧式的哈萨克牧人,现在很少有人这样穿着。我非常喜欢。但爷爷却总是不太愿意让我给他照相,总推辞说衣服不好,却并没有为此去换什么好衣服的意思。

有时在我的极力要求下,他只好在餐桌前跪直了,整理一下身上的天蓝色坎肩,扯一扯袖子,肃容静待,尽失平时的温柔快乐,弄得我很没劲。而且他的眼睛决不盯着镜头直视。我猜想这是不是作为穆斯林的某种自我要求?

我一个劲儿地说:“笑啊笑啊,爷爷!笑一笑嘛!”他实在忍不住,就看向镜头笑了一下,我赶紧捏快门。于是爷爷感到很无奈,便又笑了一下。

我把唯一那张笑的照片洗出来送给了爷爷,看得出爷爷还是很满意的。他看了看,递给儿媳莎拉古丽。莎拉古丽也很满意,赶紧取出家中影簿,把第一页的照片抽走,换上这一张。

阳光充裕的下午时光,爷爷总是坐在小木屋门口的草地上,舒舒服服地盘着腿、弓着腰,捧着一本书认真地看,还大声地逐字朗诵。

走到近前一看,是一本薄薄的旧书,纸页发黄,封皮用白纸重新包过,书脊用白色棉线重新装订过。通篇都是美丽神秘的阿拉伯字母,没有插图。字极大,行距极宽。到底是什么书呢?听他朗诵的音律,像是一本诗集。

对我的打扰,爷爷不以为意,很和气地同我问候了几句,又接着朗读,旁若无人,庄严而入迷。不远处游戏奔跑的小加依娜也跑过来,趴在爷爷背上,搂着爷爷的脖子撒娇。小白猫看到这边热闹,也赶紧凑过来,蹲在爷爷身边,不时探出小爪子去摸那本书,似乎也想让爷爷给它瞧一瞧。对这些,爷爷仍不以为打扰,依旧读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