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的事和药的事(第4/4页)

记得在六月的那场婚礼上,一个男孩子突然流鼻血了。大家静静围着他(包括他母亲在内),等着一切结束。他低着头,血大滴大滴地流着,半天都不停,满地都是血。我本不打算干涉,因为周围人统统无动于衷的样子,肯定有其原因。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掏出纸巾替他堵上,又用凉水敷他的后脑勺。大家看着也没说什么,但显然有些不以为然。后来这种事情见多了,也就明白了,只是传统认知不同而已。大约他们觉得鼻血只在该流的时候流,流鼻血也是疾病的一个出口,流完了就好了,不应阻止。我不知如何判断。这也源自古老的生存经验吧,应该也有合理性吧。

总之,一开始说的是我的病。来到吾塞后,我连着半个月有气无力,咳个不停。尤其深夜里,好几次咳得气都喘不过来。那时,妈妈总被我的咳声惊醒,在黑暗中连连叹息。

雨季渐渐过去了,在阳光充沛的正午,兄妹俩脱得只剩短袖T恤。每当他们光着胳膊经过裹得跟大白菜似的李娟时,我既难为情,又忍不住为眼前的情景连打寒战,再掖一掖外套……

真的好冷。太阳像个装饰品一样挂在天上,阳光也只不过是装饰品,它的明亮和灿烂只进入了眼睛,进入不了心里。好像全身上下都关紧了门,外部的温暖一点儿也进不来。而之前那些被阳光抚慰过的体验像发生在梦中一样。

那样的冷,绝不是突然来临的,也绝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早在冬库尔的分家拖依那场舞会上,我就已经成为寒冷的割据地。再往前,在哈拉苏的牧道上,就已经被冻透了。后来这寒冷一直在我体内闭着眼睛。现在,它醒了。

毫无办法。我只好在没人的时候,蹲在火炉边,用梳子柄蘸着润肤霜在脖子后和背后能够着的地方刮刮痧。小的时候,外婆就这样帮我刮痧,扛过了许多感冒。

渐渐靠近七月,天气也越来越暖和。我虽然仍天天裹得厚厚的,但感到身上有劲了,散步时,也能走得远一些了。

再往下,开始猛流清鼻涕。为此我还挺高兴,这意味着感冒进行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只是流鼻涕太麻烦了。家里那种廉价的手纸又粗又硬,很快,鼻子被擦得破破烂烂,疼得要死。

奇怪的是,卡西整天也不停呼啦着鼻涕,为什么从不喊疼?观察之后,发现她用袖子擦。

手纸是有限的,用完就没得买了。于是几天之后,自己便也……

才开始,还是很悔恨的,恨不能往袖口上别一根针(怪不得西装袖口上要钉一排扣子)!然而很快就习惯了。唉,小时候挨了多少揍,才改过来这个坏习惯……

我的病好了,可卡西的状态开始不对头了。从来没有怕过冷的小姑娘有几天老嚷嚷着冷,不时揭开炉盖烤火,手快要伸到火焰里面了。妈妈说:“卡西感冒了。”我还以为她永远不会感冒!再想一想,又好像她一直都处于感冒状态。

尽管这样,她还是上下单薄,不肯加衣服。我说:“不穿衣服,病哪能好?”

她肩膀抖个不停,仍虚弱地抗议:“豁切!哪来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