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的事和药的事(第3/4页)

我吓一跳,连忙嚷嚷:“十个小时!脚都泡没了!”

大家哄堂大笑。妈妈笑得最开心,直到睡觉前,她还在喃喃自语:“十个小时,脚没了!”

可是,那包粉末始终没能找到。

我每次进城,都会给大家买许多药片。我给大家仔细读了说明书,又分类存放妥当,反复叮咛什么颜色的盒子是治什么的药,千万别乱吃。可妈妈总是记不住,一到吃药的时候,就把整个药包摘下来给我,要我给她选药。

期马胡力则是自信的,他牙疼时就自己去找药吃。等我发现时,妈妈的两盒胃药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我和妈妈大惊。

我问:“那牙疼不疼了?”

他想了想说:“不疼了。”又想了想,更加确定地说:“真的不疼了。”

妈妈没了胃药,疼痛时只好另想办法。

一次喝茶时,妈妈紧摁着胃部呻吟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另取一只空碗沏了开水,摸出一块红糖状的东西丢进水里,水中一丝一缕地慢慢沁出浓重的褐色。她把这种水摇匀喝了起来。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个治胃病的土方子,便打听是什么东西。可妈妈怎么也说不清,只说是什么“塔斯玛依” ——石头的油。我凑近闻了一下,还尝了一口,一股无法形容的古怪味道。又用手指捏一下,质地松散柔软。

那天妈妈喝了一大碗这样的水。我问有效果吗,她痛苦地紧摁着胃部,说:“好了。”

又一天傍晚,羊群只回来了一部分,我和妈妈在山坡上等待着。一时无事,妈妈吩咐我帮她一起拔蒲公英。回家后,妈妈把这一大堆蒲公英洗剥干净,连根一起塞进茶壶里煮了起来。她说这种水也治胃病。我倒也知道蒲公英原本就是一味清热解毒的中药,没想到还能治胃病。

可后来牛瘸了,大家也用这种水浇洗蹄缝……俗话说:“样样通,门门瘟。”太万能的药往往哪方面都靠不住。

妈妈的牙痛病也非常厉害,一疼起来饭也不能吃,话也不想说,只能喝清茶,喝不得奶茶。她的愿望是拔掉那颗折磨她的蛀牙,可又总为拔牙的昂贵费用而忧愁。

有一天,炉子边扔着两块雪白的干馕。我以为是妈妈整理装食品的纸箱时翻出的被长时间遗忘的旧馕,便想拿去给班班吃。可一握在手里,顿觉分量不对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附生在树木上的坚硬菌类。卡西说,把这个煎水服用,能治妈妈的牙痛。我高兴地问,有效果吗?回答“有效果”。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煮来吃?我扭头教训斯马胡力:“整天宁可乱吃药,也不好好想办法!”

那天,妈妈和斯马胡力一人喝了一大碗这种木菌煮出来的水。可到了该疼的时候,仍疼个没完。我失望地说:“这个药不好。”大家都反对:“豁切,好的!”不晓得好在哪里。我猜,可能大家都不愿说不吉利的话。

至于大家治感冒的土方子,往往是爬山松的枝条。爬山松的名字里虽然有个“松”字,其实是一种柏树。每一个进入冬窝子的家庭都会多准备一些这样的柏枝。遇到高寒的天气,就取几枝放在炉板上烘烤,烤出浓郁的烟气,据说能预防感冒。妈妈每天赶牛回来,手里总会拎一枝柏枝,把它折一折塞进洗手壶里泡着。用泡过的水洗手,手上也会沾染柏枝的浓郁气息。妈妈洗过手,一边闻着手心一边说:“很香啊,李娟!”还伸过来让我闻。我觉得还谈不上“香”吧,只是一种比较特别的、热烈的植物气息罢了。可对妈妈来说,这是她所熟知、所依赖的一种味道。

我为妈妈买了风油精和清凉油,据说这些东西抹一抹也能缓解头疼。可妈妈坚决不用,她厌烦地说:“臭!”可我倒认为挺“香”,它们刺激又鲜辣的气息闻起来明明令人心明意朗。大约因为我从小就抹这种东西驱蚊、避暑,已经习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