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事(第4/4页)

司机似乎百无聊赖,问:“为什么不吃了?”

“吃饱了。”

“怎么可能?一份凉皮能吃饱?”他不由分说,从座位旁掏出一个大苹果扔给我。

我咔嚓咔嚓咬完苹果后,他又问:“这回饱了吗?”不等我回答,又说:“再不饱就没办法了,苹果没了。”车上的人都笑了,明明是他强迫我吃的。

后来我也拿出自己的酸奶和他分享。他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们一起吸得嗞啦嗞啦响。

由于这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天刚亮就从冬库尔出发,骑了三个多小时的马,马不停蹄倒了三趟车,已经非常疲惫了,我吃饱了便渐渐睡去。往下还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公路正在翻修,汽车开得极慢,不时拐下路基,在漫天尘土中摇摇晃晃前行。我心里却踏实极了,睡得又沉又稳。

常常在山野里搭车的话,会成为某些司机的回头客。那时我们会惊奇地互相说:“咦?是你?又见面了!”寒暄完毕,司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叹息:“真显年轻啊,想不到你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我很吃惊:“胡说,我还没结婚呢!”他更吃惊,差点儿踩刹车,嚷嚷道:“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嘛,上次你说的……”

奇怪,我居然也有如此无聊的时候。

此外,作为在这深山里来去多年的人,在许多第一次进山的汉族人面前,我是很有底气的。陪老司机们吹嘘最艰险的库委达坂啊(在炸山修路之前,那个鬼门关我至少经过了十来次),冲过塌方路面的惊险瞬间啊,种种翻车经历啊……嗓门大,手势强有力,听得满车人默默无言,过瘾极了。

一次,也是在喀吾图转车,同车有一个文静的高个子汉族女孩,说话举止像城里的孩子。才开始时,她一直静静地听我和司机聊天,后来突然主动搭话,叫我“娟娟姐姐”,并有些害羞地问我记不记得她。看我一脸茫然,又细声细气地自我介绍,说我们曾经是邻居。还说她小的时候,我经常领着他们一群孩子到处玩,还教他们跳舞呢。我想了又想,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只记得当年喀吾图的确有一群两到八岁的汉族孩子,常常来我家杂货店闹事。而眼下这个孩子都已经念高中了,成了真正的大姑娘。当年的我也不过十八九岁吧,居然还教人跳舞!想不到我年轻时候居然还是社区文艺骨干……

能被人记着,尤其是被孩子记着,一直记到长大,真是越想越感动。哎,我的群众基础不用夯也很牢实。

不知为什么,说起搭车这些事,还总会想起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一位朴素而庄重的哈萨克老妇人。她的手杖是手工削制的,用染料染成了不太匀净的黑色。一定使用多年了,凸出的木节处全磨出了原木色。这原本是一根平凡简陋的拄杖,可上面却镶钉了许多菱形或圆形的纯银饰物,使之成为体面的贵重物品。当时,她正拄着这根手杖纹丝不动地站在路口处等车,但是并不招手,也不呼喊,只是站在那里,像女王等待摆驾的仪式。

司机看到她后,立刻关闭了音乐,并且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慢慢减速,最后几乎是无声地停在她身边。他摇下玻璃,满车的人轮流以最繁复的礼仪向她问候。等这位老人上了车,司机重新打开音乐时,特意拧小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