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事(第2/4页)

我们的车停停走走,耐心地等待着那几匹笨马悔悟。好半天工夫,它们才被牧马人集中起来,掉头绕过车向北踏入正轨。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但司机一点儿抱怨的意思都没有。

若是个汉族司机,大都一看到羊群就拼命按喇叭,把它们哄散开去,生怕撞死了被索赔,根本不管自己的行为有没有影响到牧人的管理。

我想,其中的差异并非在于有没有更细心的关爱。由于深知,才会尊重。当他们在羊群的浪潮中停车、熄火,耐心等待羊群如巨流般缓慢经过自己,那是他们在向本民族的古老传统致敬。

另外,我发现,当汽车经过穆斯林墓地时,不管是什么样的哈萨克族司机,不管老的少的,不管是严肃踏实、爱听阿肯弹唱的中年人,还是染了红毛、整天沉浸在震天吼的摇滚乐中的小青年,都会郑重地关闭音乐,等完全经过墓地后才重新打开。关掉又打开,也就几十秒时间,我从没见哪一次被含糊过去的。敬重先人、敬畏灵魂,我猜这是不是一种民族性。总之令我肃然起敬。

既然被称为“石头路”,那这条路就全都是石头铺的啰。结实倒结实,就是高低不平,到处大坑小坑。坐车走这种路,那个颠啊,比骑马还颠,身体在车厢里甩来撞去,浑身大大小小的裂缝儿。偏偏司机们都热爱音乐,音响总是拧到最大音量,还总调成重低音模式,于是那个唱歌的小子,像是搂着你的脖子唱,趴在你耳朵边唱,对准你的耳鼓膜唱……这样的音乐配这样的路,真搭。久了,心跳也跟着搭了起来。我哀求道:“我晕车,我快要吐了。音乐还是调成正常效果吧?”那个年轻司机非常同情,调整一番后,那唱歌的小子一下子离我远了十来步。我长舒一口气。但没过两分钟,他又装作换歌的样子,悄悄恢复了重低音。还以为我察觉不到!

有的司机特没人情味。一上车,先板着脸开价,并摆出一分钱不让的架势。但价钱一谈定,就变了个脸乐呵呵地向我问好,向我妈问好,还向我外婆问好。我大吃一惊:“你认得我?”他提醒:“今年你们过汉族年,我还去拜了年呢!”(我们这里把春节叫作“汉族年”,把古尔邦节叫作“民族年”)

亏他口口声声地左一个“老乡”右一个“老乡”,五十块钱车费一分也没给我便宜。我说:“哼,别人的车只收四十!”他握着方向盘紧张地盯着路面,一声不吭。

等从县城返回时,又遇到这小子的车。我板着脸,还没开口,他就抢着说:“四十!四十!这回收四十!”

从沙依横布拉克到县城,若是不转车,中途也不频频停车喝茶的话,至少得走六七个小时的路程。无论哪个司机,都会在中途的可可苏湖边停下来请乘客吃一顿饭。到了桥头,还要再请喝一道茶。谁叫他们收那么贵的车费。

我搭过一辆羊贩子的小卡车,倒是蛮便宜,只收三十块。上车时,后车厢里只系了两只羊,等出了可可托海,就增至十几只。一路上,他见到毡房就停车,做了一路的生意。我无奈地跟着他四处喝茶,帮他牵羊,替他算账,耐心地生着闷气。我对他说:“要是我坐别人的车,现在已经到了县城又回来了!”

他很愧疚,于是到了耶克哈拉,给我买了一瓶娃哈哈。到了桥头,又给我买了一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爱喝娃哈哈。

在冬库尔牧场时,从汤拜其方向进城的话,会常常遇到汉族司机。那时,他们往往比我还要惊讶:“汉族?是汉族吗?你一个汉族,跑到这里干什么?”

那次我天刚亮就出发,骑了三四个小时的马,穿过三条山谷、两座大山,又绕过一个高山湖泊,经过两三个前山一带的小村庄,才到达能搭上车的一条土路旁。送我的斯马胡力把我的马牵了回去,我独自在路边等了两个多钟头才拦住一辆拉铁矿石的大型重卡。再往下,三十公里的路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因为严重超载,不敢跑太快,司机说轮胎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