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第3/7页)

瞎子伸出帽子,让它在车门边上晃悠,活像车厢壁衬剥落荡了下来。

“瞧,”药房老板说,“这是瘰疬的症状!”

他虽说认得这可怜的家伙,却装得第一回见到他似的,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角膜、不透明角膜、巩膜、面型这些术语,随后用慈祥的语气问他:“朋友,你落下这残疾,已经有好久了吧?以后可别上小酒馆滥喝一气了,最好还是要控制饮食。”

他规劝他要选上等红酒、优质啤酒、新鲜烤肉。瞎子依旧唱他的小调;他看上去整个儿就是个白痴。临了,奥梅先生打开钱袋。

“喏,给你一个苏,找我两里亚(2):别忘了我的嘱咐,对你会有好处的。”

伊韦尔居然插嘴,表示对它们的效用有所怀疑。可药剂师担保说用自己配方的一种消炎药膏,准能亲手治愈他,还自报了家门:“奥梅先生,到了菜市场,一问便知。”

“嘿!瞧我们为你有多费心,”伊韦尔说,“耍个绝活让我们乐一乐吧。”

瞎子蹲下身子,头往后仰去,发绿的眼珠骨碌碌乱转,舌头伸得挺长,双手在胃部搓来搓去,发出一声嘶哑的干号,活像一条饿狗。爱玛一阵恶心,背过脸去扔给他一枚五法郎的硬币。这是她的全部财产。她觉得这样扔了倒也痛快。

马车又往前驶去,奥梅先生冷不丁从气窗探身出去喊道:“别吃淀粉多的食物,也别吃奶制品!贴肉要穿毛织的内衣,患病的部位要用刺柏浆果烟熏!”

两旁熟悉的景物从爱玛眼前掠过,渐渐让她淡忘了目下的悲痛。一阵无法抗拒的困乏袭上身来,她到家时神情木然,心绪黯淡,几乎像睡着了似的。

“都随它去吧!”她在心里说道。

再说,谁知道呢?说不定哪个时候突然会发生什么意外呢?勒侯没准就此死了呢。

早上九点钟,她让广场上的嘈杂声吵醒了。菜市场边上聚着一群人,在看贴在柱子上的一大张告示,她瞧见絮斯丹踏上一块界石去撕这张告示。但就在这时,乡警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奥梅先生走出了药房,勒弗朗索瓦大妈站在人群中央,好像在大发议论。

“夫人!夫人!”费莉茜黛嚷着奔进屋来,“真是太气人了!”

可怜的姑娘神色慌乱,递给爱玛一张黄色的纸,那是她刚从门上揭下来的。爱玛转眼工夫便看清了她的全部动产都要变卖。

于是她俩默默地望着对方。这主仆俩彼此间是没有任何秘密的。临了费莉茜黛叹了口气:“我要是您,夫人,我就上吉约曼先生家去。”

“你说能行?”

这句问话的言外之意是:

“你跟那男仆相熟,了解这个人家的情况,莫非这家主人有时提起过我?”

“是的,您去吧,错不了。”

她立即更衣,穿上黑色长裙,佩戴饰有乌黑发亮珠子的系带女帽;她不想让人瞧见(广场上仍然有很多人),就取道镇外,沿河边小路而行。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公证人的铁栅门前;天色阴沉,零零星星地飘起雪来。

听见门铃声,身穿红背心的泰奥多尔开门跑下台阶,几乎很熟稔地为她开了铁栅门,就像接待的是一位熟客,随即把她领进餐厅。

一只大瓷炉在嗞嗞冒响,上方是一株仙人掌,满满当当的撑足壁龛,橡木纹理的壁纸上,黑木框间安着施托本(3)的《艾斯梅拉达》和肖邦的《波提乏》(4)。放好早餐的餐桌,两口银暖锅,水晶的门球,镶木地板和家具摆设,都显出精心照料的英国式的整洁,一尘不染地闪闪发亮;窗玻璃也装饰得很考究,四角都镶有彩色玻璃。

“这才叫餐厅,”爱玛心想,“我想要的不就是这么一间餐厅吗。”

公证人进来了,左手按住绣棕榈叶便袍的大襟,另一只手将那顶栗色绒帽掀了掀,立即重新戴上,做得挺有气派地斜扣在右边的脑袋瓜上,三绺头发从后脑勺绕过光秃秃的顶门,从帽子里垂下金黄色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