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二章(第3/6页)

不过,他身上自有一种优秀批评家的气质,一事当前,在作出表态或行动之际,总能先退后几步,拉开一点距离,因此罗多尔夫在这场爱情中瞥见了某些有待发掘的乐趣。他断定做羞涩状只会惹人厌烦。他干脆随心所欲地对待她。他把她调教成了一个又柔顺又放纵的尤物。这是一种痴愚的眷恋,其中既充满对他的爱慕,也充满让她感到满足的快意,这是一种令她销魂的至福;她全身心地沉湎其中,终至醉而溺死其中,就如克拉伦斯公爵(6)醉死在那桶马姆齐甜酒(7)里。

习惯成了自然,包法利夫人的举止作派居然全都变了。她的目光变得更大胆,说话变得更随便;甚至肆无忌惮地衔着香烟和罗多尔夫先生一起散步,像是故意要做出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模样;终于有一天,当镇上人瞧着她像男人那样穿着紧身背心走下燕子的时候,原先还心存疑窦的也不再存疑了;包法利老太太刚跟老伴大吵了一场,到儿子家来待 一阵,见了爱玛这作派,也跟街坊的太太小姐同样地大惊失色。让她看着来火的事情还多着呢:先不先夏尔竟然不肯听她的话去禁止爱玛看小说;还有,家里的规矩她也看不惯;她忍不住要发表自己的意见,结果有一次为了费莉茜黛,婆媳两人终于破口大吵起来。

包法利老太太头天晚上穿过走廊的当口,撞见有个男人陪着费莉茜黛,这人长一脸棕色的络腮胡子,大约四十岁左右,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很快溜进了厨房。爱玛听罢,哈哈大笑;老太太火冒三丈,声称除非压根儿没想把道德规范放在眼里,否则做东家的理应对仆人严加管束。

“您是什么出身?”做媳妇的说这话时,眼神简直放肆之极,包法利老太太忍无可忍,反问她是不是在回护自己。

“你给我出去!”少妇跳起来嚷道。

“爱玛!……妈妈!……”夏尔两头劝和。

可是两人都盛怒难消,甩下他就走。爱玛边顿足边嚷嚷:“嘿!没有半点教养!十足的乡下婆娘!”

他朝母亲跑去;她怒不可遏,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真是放肆!不知检点!简直不是东西!”

她马上就要动身离去,倘若对方不来向她赔不是的话。夏尔回到妻子面前,央求她让一步:他跪了下去;她总算回答说:“好吧!我去。”

临了她伸手给婆婆时,神情高傲得像侯爵夫人,嘴里说了句:“请原谅,夫人。”

说完,爱玛上楼回到卧室,合扑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哭得像个孩子。

她和罗多尔夫有过约定,遇有非常情况,她就在百叶窗上挂一小片白纸,他如果刚好在永镇,就可以赶到宅后的小巷里来。爱玛挂了信号;她足足等了三刻钟,突然瞥见罗多尔夫就在菜市场边上。她想开窗喊他;可是他已经不见了。她又变得非常沮丧。

但不一会儿,她好像听见有人走在河边的小道上。那准是他;她走下楼梯,穿过院子。是他,站在外面。她扑进他的怀里。

“你倒是小心点呐,”他说。

“哦!你听我说嘛!”她说。

说着,她心急慌忙地要把情况全告诉他,可她说得颠三倒四,既夸大事实,又添枝加叶,还掺杂一大堆题外话,弄得他什么也听不明白。

“好了,我可怜的天使,打起精神来,想开些,忍着点儿!”

“可我一直在忍耐,都已经忍了四年啦!……我俩的爱情,何必再藏藏掖掖呢!他们一直在折磨我。我受不了啦!救救我吧!”

她紧紧抱住罗多尔夫不放。她眼里噙满泪水,亮晶晶的宛如水波下的闪光;胸口急遽地起伏着;他从没像此刻这般忘情地爱过她,竟致一时昏头,脱口说道:“该怎么办呢?你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