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8页)

“我不想兜圈子,侮辱你的智商。”我说道。他的妻子父母和岳父母也在逼仄、闷热、锡皮顶破的屋子里,或坐或蹲或站,饿得形销骨立。我从母亲身上看过类似的样子,她为了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我下面的话主要是给他的亲人们听。他们像陪审团,可以做出决定。“我敬佩你,中尉。”我说道。这话不是假话。“你是个诚实男人,如今要从养家糊口的男人中找出一个诚实的,很难。作为报偿,我至少可以给你三千美元。”这笔钱是他所有手下一个月的薪水总和。他的妻子认为不能不表态了,要价一万美元。最后我们议定了五千美元。先付一半,余下一半进机场后交给中尉。我负责的客车从他身边驶过时,他一把从我手里拿过装有现金的信封。我从共党女特工嘴里掏名单时,她看我的眼神和此刻中尉的眼神一模一样。他完全可以向我开枪或阻止我们进入,即便迫于现实收了贿赂,但我敢说,任何一个守信的男人都会这么做:放我们通过关卡。他用履诺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我将头转向别处,避免看到他受辱的神情。假设——请允许我还有闲心做假设——假设南越军队全由他这种军人组成,能不打赢这场战争?他是我的敌人,但坦白说,我敬佩他。与其敬佩朋友中的最劣等者,不如敬佩敌人中的最优秀者,您同意我的这个观点,是吧,指挥官?

机场如同一座都会,路面整齐铺着砖石,设施齐全。时间近晚上九点,我们的车子驶过一排排活动房、一座座山形墙结构军营、一栋栋外观乏善可陈的办公楼、一间间管状结构的仓库,到了一个名义上在西贡市内实际不属西贡管辖的小小城中城。这块半自治领地一度是世界上最繁忙机场之一。在这个机场起降各种飞机,它们执行各种任务,杀人的,非杀人的,有作战的,有非作战的,有美国航空公司班机,有中情局专属班机。越南将军们将家人安顿在这里,美国将军们则在这配备了进口钢制办公用具的指挥所里运筹谋划。我们的目的地是大使馆武官处。美国人好调侃,给它取了个外号:道奇城。真正的道奇城,跟西贡没什么两样,有维持治安、佩六发子弹左轮手枪的警官,有在娱乐厅跳康康舞的美女。这个被谐称为“道奇城”的地方是撤离中心。在这里,没有维持治安的警官,只有负责守卫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一九七三年大撤退(9),大批海军陆战队队员由这里飞回美国。当时,他们灰头灰脸,士气低落。自那以后,我就没见过现在这么多海军陆战队队员。与那时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不同,眼前这批没上过战场,几周前才到越南,目光炯炯,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肘弯处看不到星点吸毒扎针的痕迹,丛林作战服熨得挺括,闻不出一丝大麻气味。我们下了客车,往停车场走,两旁的海军陆战队队员面无表情,盯着我们。停车场挤满了数百名等待撤离的人,个个焦虑躁动。将军和克劳德站在雪铁龙轿车旁。我走了过去。将军将汽车钥匙交给克劳德。“我到美国再把钥匙还给您,先生。”克劳德说道。“不用了,钥匙留在汽车上,不要拔掉。”将军说道,“车反正会被偷走,我不想贼弄坏这台车。克劳德,趁有机会,好好享用她。”

将军离开去找夫人和孩子。我问克劳德:“这里怎么了?乱哄哄的。”克劳德叹了口气。“不奇怪,全乱套了。个个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亲戚、厨师、女朋友弄出去。你够幸运了。”“是的。”我说道,“美国见了?”他拍拍我肩膀,有些动情。“现在就像一九五四年共产分子占领这座城市的情景。”他说道,“当时,谁想到我们还会夺回这座城市?不同的是,那时我帮你逃离北部,而现在,我帮你逃离南部。你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