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28

上午11点,天空几乎没有一丝云,而且暖得不合这个季节,库马利准时来旅馆接我。

我正在旅馆前面的人行道等待,穿着运动鞋、斜纹棉布长裤,还有一件宽松的夏日凉衫—我觉得是完美的野餐装束。那把贝瑞塔手枪插在后腰的长裤里,不过纯粹是装饰,加强我是一个笨间谍的假象:我知道这把枪救不了我,也知道我一被突袭后,枪就会立刻被收走。这件长裤的口袋很深,也是我挑来穿的原因;真正的武器就在其中一个口袋内。此刻我驼背低头,装出一副轻松状,双手插在口袋里,这样我的手就可以放在武器上。

那辆黑色菲亚特停下来,我看到车里只有库马利一个人。我本来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而她刚刚给了我最后的确认。我露出热情的笑容,走过去打开前乘客座的门。门锁上了,她指着后座。显然地,一个女人带着一名男子去送死没关系,但是跟他一起坐在前座就不行。

我打开后车门爬上去。“小家伙人呢?”我问。

“学校今天带他们去远足,”她回答,“他也跟着去。我们会加入他们一起野餐—他想炫耀他的美国朋友。”

她是个好警察,但演技不怎么样—那些台词讲得太刻意,每一个字都很生硬。

“什么样的远足?”我问,好像一切都没问题。

“考古学—小孩说是‘愚蠢的遗迹’。”她笑了起来,似乎放松了些,“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的。”

不过我不太相信。“很远吗?”

“开车有一段距离,”她说,“不过我租了一艘半舱式游艇。如果你不介意当甲板水手的话,坐船过去比较快,而且景观也比较棒。然后我们可以带我儿子循原路回来—他喜欢搭船。”

他们策划得很内行。要跟踪汽车很简单,但要跟踪船就几乎不可能了—视野太广,而且没有车阵可以躲在里头。他们是要确保我没有帮手跟着。

“听起来很好。”我说。

但我感觉一点也不好。尽管受过多年训练,尽管已经做了种种规划,我还是觉得恐惧的触须伸出来,紧紧缠住我的喉咙:明知会受到伤害,却还要从容地踏入陷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库马利开进了一道隐秘的小海湾,里头有个老旧的突堤码头,停着几十艘小船。我坐在后座,看不到她是否带了手机。但她的手机是我计划中很关键的一部分,要是她没带,那我就得放弃计划了。“你带了手机吗?”我问。

“你问这做什么?”她回答,很警戒,看着后视镜,观察着我的脸。

我耸耸肩。“我们可不想在一艘下沉的船上挥手求救,对吧?”

她放松下来,露出微笑。“那当然。”她摸索着牛仔裤的腰带,拿到手机举起来。

任务继续进行:往下就不能回头了。

她驶入停车处,我解开安全带。“有什么东西要搬下车的吗?”

“后行李厢有个野餐篮。我不喝酒,不过我买了些啤酒,还有很多食物。麻烦你了。”

死刑犯的最后大餐,我心想,差点笑了出来。我发现压力和恐惧开始控制我,于是设法摆脱。我从后行李厢拿出野餐篮,转身跟着库马利上了突堤码头。她正蹲着解开系泊绳,那艘半舱式小艇很老旧,是木制船壳,不过维护得很好。我很好奇租一天要花多少钱。

她站起来,没意识到我在观察她,暂停下来望着这个小海湾。在接近正午的阳光中,这片景致很美—松石绿的海水,空荡的沙滩,刷了石灰水的白房子—我忽然顿悟,她正在心中默默道别,想把这一切牢记下来。稍早我还担心自己的计谋不够让她恐慌,但现在我看到,“光明点”和保加利亚孤儿院的威胁把她给吓坏了。我猜想她和小家伙很快就会跟着她哥哥离开,大概会开车赶到伊拉克或叙利亚边境吧。仔细一想,我更明白,要是我失踪了,她就会是主嫌犯,因此她实在没有什么退路。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待在博德鲁姆的时间已经接近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