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6(第2/3页)

自从苏联坦克开进阿富汗之后,接下来那些年的战争,俄罗斯人损失了三百二十多架直升机。其中三架(全都是令人生畏的雌鹿武装直升机)是被这个年轻的阿拉伯人以吹管防空导弹击落的。两架是在这场战争中最惨烈的那几个月,另外一架是在战争的最后一个星期。无论以任何标准来说,这都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阿布都·可汗在苏联人昵称为“喀布尔健身中心”的那个黑牢期间瘸了腿,憔悴而英俊的脸总是似笑非笑,就连他把人变成水泥浮雕时也不例外。此刻他站在聚集的外国士兵面前,听着各式各样的要求,从医疗到旅费。只有撒拉森站在后排,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要,于是这个军阀更欣赏他了。

大家一起在村子里的公共食堂吃过晚饭后,总督以动作示意撒拉森跟他到烧得正旺的火堆旁,进入一个小凹室里单独谈话。此时大风呼啸吹过山谷,一路吹往中国的方向,阵阵小雪吹积在杂乱拥挤的屋子旁,阿布都·可汗亲自帮两人泡茶,提起自己听说过这位年轻人是非常虔诚的人。

还不到二十岁的撒拉森点点头,可汗告诉他,有个学者,也是前任指挥官,曾在战役中失去一只眼睛,他正在坎大哈市设立自己的精英学校,收的学生都是前任战士。如果撒拉森想在最好的环境研究宗教,那么阿布都·可汗总督很乐意帮他出钱。

撒拉森用他的钢杯喝着茶,抽着总督给他的美国香烟,说他听过毛拉·奥马尔的塔利班组织—“塔利班”这个阿拉伯文的意思,就是指追求宗教知识的人—而尽管总督的提议令他受宠若惊,但他摇摇头。“我要回家,回到我出生的国家。”他说。

“回吉达?”总督问,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不,利雅得,”他说,于是总督猜出他的意思了。利雅得是沙特阿拉伯的首都,也是国王和沙特阿拉伯王室统治的基地。“你听说过他们对我爸做的事情吗?”那年轻人问,看着总督深陷的双眼。

“很多人都说过。”总督低声回答。

“所以你就了解—我要展开的行动。”

这句话说得没有怨恨也没有任何情绪,纯粹是就事论事。即使如此,如果换了其他年轻人说这句话,总督一定会大笑,再敬他们一根好香烟。但其他年轻人从来没有面对过苏联雌鹿武装直升机朝自己全速飞过来,一次都没有,连最糟糕的梦魇里面都没出现过。看着撒拉森,总督又一次不禁想着,要是换了自己,手上仅有的武器就是一具吹管防空导弹,会有勇气做同样的事情吗?阿富汗的每个人都知道,这种导弹是有史以来最烂的武器之一,几乎可以保证,任何不幸去使用它的人,到最后都会送命。

这种四英尺长、扛在肩膀上发射的导弹,是利用手动操控系统:换句话说,你发射导弹,然后利用一个小小无线电盒里面的操纵杆,引导导弹射向目标。这样就已经够危险了,另外还要加上导弹发射时,会制造出很亮的闪光,因此你预设的目标(通常是一架直升机)就一定会知道导弹朝自己飞过来。

因此,直升机上的人员会立刻将直升机转向,带着机上的多管式机枪和50毫米口径的加农炮。他们会火力全开,试图在导弹被导引射中目标前,就先毁灭导弹的发射者和他的操纵杆。

才十七岁,孑然一身,没有父母埋葬你,更别说保护你了;你要站在阿富汗山区日落时分的一片碎石坡上,只有长长的阴影,其余一无遮蔽。而同时,狠心的直升机飞行员放出地狱里的恶狗,于是石头和子弹的碎片从你身旁飞掠而过;你要站在一阵旋风的中心,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着崩塌;你要听着震耳欲聋的马达和引擎,听着机枪和加农炮迅速飞近的尖啸;你要坚守阵地,绝不逃跑或退缩,面对着迎面冲来的死亡,转动一根操纵杆;你要数着漫长的那几秒,让死亡害怕得转身离开;你要扭动着操纵杆,引导弹头钻入直升机的引擎,感觉到爆炸的热力,然后闻到死亡和焦肉的气味,这才忽然明白烧焦的不是你自己,总之这回不是—好吧,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