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0(第2/3页)

此时一点了。他暂停,我看到他的目光朝办公桌看了一眼:他的私人手机,放在那些纸张上—他相信这个手机号码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知道—正在震动。我沉默旁观,他偷看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决定可以稍后再处理,然后转身逼近我,一身愤怒有如盔甲般罩住他。

“现在香港是晚上八点。”我说,坐在椅子上没动,准备好要是他敢碰我,我就打断他的手臂。

“什么?!”他凶巴巴地说,没搞懂。

“在香港,”我说得更慢了,“现在是晚上了。”

我看到他明白我说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看着我,脑中冒出一堆他无法回答的问题:我怎么知道那是香港打来的电话?他转身抓起手机。

我一直看着他,心知他不但会听到我说得没错、那是香港打来的电话,而且知道他女儿正努力压抑自己声音中的恐慌,跟他说她眼前有个大麻烦。此时在日内瓦只是午餐时间,但对马可斯·布榭而言,整个世界却愈来愈昏暗。

看起来状况是,两个小时前,他女儿居住的那栋奢华摩天大楼的所有通信忽然报故障—电话、有线电视、Wi-Fi、高速DSL全都不通了。香港电讯公司派了一打人员过来,开始寻找故障来源。其中一个维修小组—三名男子,全都穿着一般的白色连身工作服,脖子上挂着识别证—进入了克莱尔·布榭的公寓。

等到她打电话给她父亲时,她已经看出他们或许不是香港电讯的员工。她的第一个线索就是其中两人完全不会说中文—事实上,他们讲话是美国口音。第二个线索是有关通信设备。虽然她对这些不太懂,但她很确定修网络不必用到一把北约标准9毫米口径的贝瑞塔手枪,上面还套了一个消音器。

她解释状况的时候,我看着她父亲的脸转为惨白的病容。他抬头看着我,表情混合了痛恨与绝望。“你是谁?”他说,小声得几乎听不到。

“从我刚刚在旁边听到的,”我说,“我是全世界唯一可以帮你的人。我运气好,香港电讯公司的老板刚好欠我一个人情—姑且说,我帮他成功标到乌拉圭的一个电话合约吧。”

那一刻,我以为他就要朝我扑过来,所以我准备好必要时要狠狠修理他,同时继续说话。“我很确定,在适当的情况下,我可以打个电话,拜托他请那些技术人员离开。”

布榭设法控制住自己。他看着我,深陷在原先从没想到过的森林深处,面对着一个将会决定他后半生的十字路口。

我看着他一脸挣扎:他宁可放弃一切坚持,也不会抛下女儿不管。他整个人呆掉了,我得帮他做决定。就像我前面说过的,这是可怕的一天。“这么说吧—如果你决定不合作,那些技术人员就得灭了你女儿。请你了解,他们要对你女儿怎么样,不会事先向我报告的。我管不了他们。”

面对一个父亲,我不喜欢用“强暴”这个字眼。他一声不吭,然后脸转向一旁,呕吐在地板上。他用袖子擦擦嘴,然后颤抖地直起身子。“我去拿那些交易记录。”他说,踉跄着往前走。

我听过有人说爱是软弱无力的,但他们错了:爱很强大。在绝大部分人身上,爱能压倒其他一切,比方爱国精神和野心,宗教和教养。而在所有的爱之中—宏大的爱或卑微的爱,高贵的爱或卑鄙的爱—力量最强大的,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这是我那天学到的一课,这一点我将永远感激。几年后,在一处叫作“死亡剧场”的废墟深处,这一点将能挽救一切。

布榭朝门走到一半,表明甘愿放弃一切,一心只想设法救出女儿。此时我抓住他的手臂。“慢着!”我说。

他转向我,快哭出来了。“你那些‘技术人员’还在她公寓里,”他吼道,“你以为我会去报警吗?!”